凡是跟章先生有过接触的人，很快都会喜欢他，尤其是年轻人。大家共同的感受是“这老头好玩儿”！熟识他的朋友当面背地都亲切地叫他“老顽童”。很多朋友知道他表字“耳山”，但一般不知其来源。20世纪80年代，章先生去山东开会，那里有座山叫“熊耳山”，他见有个“熊”字，便说：“那我就字‘耳山’吧。”他就是这么有意思。章先生受人尊重，朋友很多。我想，一是因为他的学识，他超群的记忆力；二是他的坦率和真诚。还有，他是个智者。例如他讲语言、思维、思想三者的关系：

言语活动，说到底体现的是人的心智技能。因此言语活动具有高度的创造性和创新性。在言语运作的过程中，人们的思维是相当活跃的。大概每一个有写作经历的人都体会过的：思维指挥着语言，语言又刺激着思维，而我们的思想，也正是在这样一个过程中清晰化、完善化。语言、思维、思想之间的这种互动过程，宛如我们居住的太阳系，“他们”一直在活动着、运转着：语言围着思维转，思维围着思想转，同时，正如我们的宇宙一样，思想又围着一个更大的天体转动——那就是社会。三者不停地运转，一方制约着一方，被制约者又反作用于对方：语言梳理和激活着思维，思维梳理和激活着思想。这期间，思维是个最活跃的因素。实践经验告诉我们：只要拨动了思维这根弦，学生的群体就会发生共鸣，他们的言语运用就会焕发出青春的光彩，语言教育就有了生命！

恕我孤陋，不知还有谁能像章熊先生这样把语言、思维、思想三者的关系讲得这么深入浅出？这不就是新课标的精神吗？而他提出的观点和思考却早在20多年前！阅读他的文集《思索·探索》，我们会发现他对语文教育还有很多真知灼见。

有着广泛的生活兴趣，对新鲜事物充满着好奇心，这使先生始终保持着年轻人一般的活跃思维。这也是他被大家喜欢的原因之一。举两个小例子。先生67岁那年开始学电脑，为此阅读了大量相关书刊，结果没出一个月，便学会了打字，之后写文章，发邮件，存文档，便离不开电脑了，直至82岁，因为罹患眼疾，才不得不离开他心爱的“伙伴”。另一个例子，他曾受托主编一本高中作文教材，他不满意年轻编者的稿子，私下跟我说，这些知名的年轻人在作文教学上的思想还不如我这老家伙解放呢！于是索性自己动手重写了全书大部分内容，但是依然署大家的名字。

先生严谨，做事一板一眼，从不马虎。例如我每次去他那里，他总是把要谈的问题打印出来或写在卡片上，编上号码或做上记号，清清楚楚。先生喜欢饮酒，常自嘲“号称高阳酒徒，实则不堪一击”，因此他的餐桌上是少不得酒的。一度，他的血糖偏高，医嘱不可再饮，他便真的不饮了。1997年先生因病住北大医院准备手术。一次，我陪先生的老朋友去医院探望，我建议他到医院后宽慰宽慰先生，他说：章先生是讲科学的人，不必。

章熊先生家学渊源，有着深厚的国学底蕴和很好的文学修养，他的旧体诗写得好，书法也很好。这是吾辈自愧不如的。认识先生不久，他让我帮他去琉璃厂找找看还有没有他出的小楷字帖，说自己一本也没有了，他腿脚不好，不方便去。我在琉璃厂找到了仅剩的几本，全部买了回来。因为他老人家字好，所以求字的人不少，但有求必应。先生尤擅小楷，为此他的学生们为他出了一本《章熊书三美曲》，全部用小楷书写的曹子建《洛神赋》、白乐天《长恨歌》和吴梅村《圆圆曲》，还附有先生的篆刻作品，很是精美。

先生不是完人，他自己更没有做完人的奢望。他对自己的评价是：谦虚不是我的优点，坦诚是我的本色。他家里客厅沙发上方悬挂的亲手书写的条幅“温不增华　寒不改叶”就是他的座右铭。的确，先生的坦诚又是人们喜欢他的一个重要原因。正因为如此，他的语文教学研究道路并不都是坦途，其中的沟沟坎坎一点也不比其他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少。他的教学观点未必是完全的真理，也不一定能够被所有人接受，但是他几十年来探索不停，笔耕不辍，确实常使与之相识者油然而生敬意。他喜欢用陶渊明《桃花源记》里的句子鼓励自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来源：《语文教学通讯·A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