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么恨
文/谷矿强
周末,陪父亲到医院检查身体。父亲进了CT室,我在外面等。对面一位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六十多岁,坐着轮骑,头发花白,面容黑瘦。我竭力思索,却对他没有任何印象,于是礼貌一笑。
他却有点激动,双手撑着轮骑,努力想要站起来。我心下诧异,正考虑开口说话,“哗啦”,CT室的铁门开了,父亲披着外衣佝偻着身子从里面出来,我赶紧上前搀扶。
帮父亲整理好衣服,准备去做心电图。经过那人时,他探着头,满脸堆笑问父亲:“叔,你咋啦?”父亲停下脚步,与他聊起来。
走出医院大楼,我问父亲:“爸,那谁呀?”
“王二胡。”
“王二胡!”我大吃一惊。
十一岁那年,夏秋之交,母亲带我去南地浇玉米。正浇着,渠里的水却越来越小,母亲喊我去上面看看。我沿着水渠往前走,走到距离我家一百多米处,发现渠水被人“偷”了——一家地头的小土堰开了个大口子,渠水大部分被截走。我飞跑去告诉母亲。母亲提前铁锹怒气冲冲来到案发现场,边堵水边吆喝:“啥事都讲个先来后到,这是谁家?咋一声不吭就把水改了……”
青纱账里窸窸窣窣,钻出一个男人,瘦高个,长头发,赤着双脚。他一上来就狡辩:“哎呀,看你说这话,我咋知道你家在下边浇地?”“没人浇地,水塘能放水?这水是按钟头掏钱的,你能不知道?偷水就是偷钱!”母亲抢白他。他自知理亏,却还要耍赖:“俺快浇完了,你别堵死,多少给俺留点水。”母亲懒得更他,继续用铁锹铲土,三五下把口子封得死死的。那人恼了,大声道:“你这婆娘厉害得狠,不给人留一点余地,你不叫我浇地,你也别想浇。”他挥起铁锹,把母亲刚刚堵好的口子豁开。
母亲气得脸都白了,一边同他吵架,一边弯腰堵水。那人力气大,一把夺过母亲手里的铁锹,远远抛进玉米地。母亲气极,上前同他撕打,被他用力一推,跌坐进水里。我捡起一块鹅卵石朝他扔去,正好砸在他腿上。他大怒,高举铁锹骂:“小兔崽子,我一锨拍死你!”我被他的架势唬住,不敢再纠缠,流泪扶起浑身湿透的母亲。
后来,村委出面调解,他向父亲陪礼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从父亲口中,我知道了他的名字:王二胡。
第二天,我用粉笔在村委院墙上画下一个青面獠牙猪鼻狗嘴的怪物,边上写着:“王二胡,大坏蛋!”我把他的名字用小刀刻在杨树皮上,每次看到都要用最恶毒的语言去诅咒一番。
曾经,我以为自己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一辈子甚至下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个人。然而三十五年过去,他的模样我已经辨认不出,他的名字也湮没于记忆的深海。提起他,我的心里早已没有一丝恨意,只是会想起当年的人和事,历历在目却又恍如隔世。让人不禁感叹,岁月啊!
“他很可怜,脑梗留下后遗症,媳妇娃子都不好好侍候……”父亲轻声感叹。
我扭头看向门诊大楼,突然很想再见到王二胡,不是要幸灾乐祸看他笑话,更不会落井下石报复或羞辱。只是想同他打个招呼,道一声:“你好。”
作者简介
谷矿强
谷矿强,河南省作家协作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纪检监察报》《河南日报》《河南法制报》《河南工人日报》《洛阳日报》《牡丹》等。
编辑:秦非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