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你能打得败它吗?当然不能,你得屈从于它,顺从它,你与生活融为一体了,生活就不会伤害你了。
生活课
□许媛
一
“出来,公园小树林,老地方!”云哥的微信破空而来,热腾腾的字眼就像一只只扑棱着翅膀的小鸟聒噪地飞来。
“不想出去。”麦芃有气无力回复。
“不行,必须出来!”
“心情不好。”
“他奶奶的,哪来那么多心情不好,滚出来!”
“……”麦芃赶紧挣扎着站起来。
云哥在微信里霸气的呼唤,麦芃不得不把自己陷在阳台藤椅上的身体挪动起来,否则,微信里还有更惊天动地的话等着她。
麦芃脱下穿了两天的家居服,都能闻到自己身上酸腐之气,她有气无力,拖着脚步,换了一身衣服出去。
只要云哥开骂,她就起来。
人真是很奇怪,平日里就算是林栖说一句重话,同事之间说一句相互有不得体的话,麦芃都特敏感,一句话可以做至少十种解读,心中思前想后,翻江倒海。脑海中百转千回地研磨,非把这句话的深意咂摸出来才罢休。
跟我这样的女人相处,他们应该也很累吧。麦芃也常自责。
所以云哥骂人的话,脏话,有时候真很解气。
女人去美容院做脸的时候,有一个步骤叫做“挤粉刺痘痘”。
粉刺针的一头是扁扁的尖小铲子,另外一头有个小圆圈,这小铁圆圈就像地雷清扫仪一样从脸上滑过,发现一颗痘痘,美容师就用粉刺针用力在皮肤上一压一按,长在脸上的粉刺就破肤而出。手法娴熟的美容师快速用另外一头尖锐的针刺入皮肤,挑出粉刺,疼得人倒吸一口凉气,长吁一口气后,疼痛如同水中波纹,一圈圈散开,此时皮肤酣畅淋漓,然后就会期待下一次的疼。
真是越疼越上瘾。
脏话有时候也一样。
有一次麦芃和一个同事吵架,白天,她当着同事的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抽抽噎噎地哭,到了晚上,后悔得不行,有满腔的愤怒话想反击那个同事。她把云哥叫出来陪她散步,向云哥说了白天的事情。
“他奶奶的!”云哥的口头禅又出来了,“你就是个傻子,别人说你时你就不知道反驳啊,你嘴巴上了锁啊,明明你是占理的一方啊。”
我……我不和她计较。麦芃委屈巴巴。
你就笨死算了,你不和她计较?那你现在难过干嘛?如果你现在能痛快,那就不计较,可你现在在这里要死要活地生气。
哦,那我,下次一定对吵。
你骂得过人家?
你教我骂人吧。
不教,教不会你。下次遇到这种事你叫我去,我帮你骂。要你骂人,你这笨嘴里出来的话都是之乎者也,不笑掉人大牙才怪。云哥搂住麦芃的肩膀,大笑起来。
气死我了你还批评我。麦芃也转阴为晴。
二
云哥全名叫丽云。
麦芃究竟是怎么认识丽云的?
麦芃在中国电信做行政,工作稳定,波澜不惊,一眼看得到这辈子的尽头。孩子上大学前,麦芃除了工作,就是孩子,菜市场,所有的生活重心都是围着孩子转,自从孩子上大学后,突然她闲下来了,下班后再也不用陪着孩子,林栖也经常出差应酬,她陡然空荡荡,于是她决定早上去公园跑步,再回来煮早餐给林栖吃,再去上班。
刚开始的几天,她还没跑几步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趴在荷花池塘边的栏杆上绝望地想,自己才四十岁,竟然跑几步就心跳心慌差点休克。
而且更可怕的,她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朋友,除了林栖,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陪着说话的人。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自己就是那个“烂柯人”。她仿佛一个在山上修行的居士,突然心恋红尘想要下来享受这凡尘生活中的热闹喧嚣,猛然发现自己如同一个透明人,热闹是别人的,自己孤舟一般,泊在世界之外。
那天早上,她照常孤独地慢跑,一个穿着红色运动服的身影从她身边快速跑过,拐过小桥,不一会儿,跑过去的身影倒退回来。
嗨,姐们!
你好。麦芃讪笑。
一个人跑啊?看你好几天啦。
是啊。麦芃尴尬一笑。
我们一起跑吧。
就这样,她认识了丽云。
丽云个子矮小,一米五四左右,脸部瘦削,甚至有点丑陋,但是她的丑陋里却很有味道,她长相有点奇特,她双眼微微下陷,两边颧骨红润,她的鼻梁有点塌,人未见到,火热的声音早就飘来,她说她十八岁就长这样,年轻时候就显老,到了现在四十多了还是老样子,越看越耐看,她性格豪爽,人送外号:云哥。她脸上嶙峋的线条像极了她生活的野心,在她这里,“相由心生”这个词是不适用的。
云哥穿着很时尚夸张,紧身运动衣,短过头发,染成黄色,白色运动鞋。
云哥一个月前刚从广州搬来佛山,以前在广州白马做内衣批发,这两年生意不好做,就把店转了,几年前在佛山买了这个房子,举家搬过来住。
她来到佛山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对丽云来说简直就如同鱼儿没有水,鸟儿没有天空,大海里没有帆船一样,她一天也不能忍受的。云哥怎么能没朋友呢?
所以她每天在家旁边的绿岛公园假装跑步,寻找朋友。
只要逮到一个看起来可以成为她朋友的人,她就上前打招呼,这不,她逮到了麦芃。
清晨的公园真是奇妙的地方。有鸟儿的啁啾,有醉人的空气,还有奇妙的人们。
说,又怎么啦。云哥递给麦芃一瓶酸奶。
没怎么,就是情绪不高嘛。
他奶奶的。云哥说,看,风多好,天多蓝,看这红烧肉般的大晚霞,多馋人,你还在这里叽叽歪歪的。
唉呀,不要讲脏话!
这哪是脏话嘛,我,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啥新愁的样,啥来着?你上次说的。
为赋新词强说愁。麦芃忍不住笑出声来。
啥愁,你这一天天的,咱们现在有吃有喝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孩子听话每月有工资收你还愁?愁个锤子呀。
不是……你说,我发现林栖有点不对劲。麦芃压低了声音。
不对劲个鬼。云哥一脸月白风清。
真的!他是不是有人了?麦芃把云哥拽到一棵偏僻的树下。
我发现你这人,就是吃饱了撑的。
他有一个钥匙扣。
呵呵!云哥学做了一个不屑的怪表情,嘴一撇。唉!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云哥突然问。
我说他有一个钥匙扣,是半个心,还是一个磁铁……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麦芃急了,开始比划。
你要不下班了去学点什么吧?芃芃,你有什么兴趣爱好?梦想?
我在烦恼,你却说这个,你是不是我闺蜜?
是是,我这一个下里巴人,你一个阳春白雪,绝配的老闺蜜。
梦想!这么奢侈的词从云哥嘴里说出来,简直有点不可置信。
是啊,你的梦想,你小时候的梦想。有这么难回答吗?云哥满脸笑意,她脸上的笑意有着与中年妇女不匹配的纯净。
我的梦想?麦芃想了很久,她这几天一直陷在这个钥匙扣的阴影里,这是一个合金的钥匙扣,林栖作为一个性格耿直的技术男,他应该不会有这么幼稚的东西,这个钥匙扣这么刺眼,夹杂在这大串钥匙中间,仿佛一把带着密码的钥匙,能打开一间她所不知道的密室。
云哥把她从刚才纠结问题的泥沼中拉了出来。
她抬起头远望,看见池塘里的浮萍正茂盛,仿佛每一片叶子都不甘落后,奋力把所有私藏的绿全都奉献给这季节,以不辜负这火热。
我有梦想吗?她捡起木栈桥上的一片叶子,问自己,她用一把时光的锄头,开始挖掘自己记忆的井,她在思维幽暗的隧道中穿行,那口井早就被枯叶树枝泥土掩藏,她差点找不到出口,她奋力地扒呀扒,终于,她看见了井口,那口井早就成了枯井,甚至还有无数虫子的尸体。
我想想。麦芃陷入了沉思。
他奶奶的,我都有梦想。云哥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每个年龄段都有不同的梦想,有的已经实现,有的正在实现。
你的理想是什么?先说说你的。麦芃急切地问。
我小时候家里穷,我干活行,但学习不好。我小学毕业从云南来广州打工,那时候,我在一个机械厂上班,拧镙丝,我的梦想就是:我要找个读书人做老公,然后养一个会读书的孩子。
哈哈,你小小年纪这么厉害。她拍了一下云哥。
那是,我在厂里可厉害了,我拧螺丝技术最好,我还会电焊,所以我成了组里的小组长,管着六个人,我们厂有个技术员,大学毕业,学的农机啥的,分到我们厂,他可斯文了,戴着眼镜,瘦、高、白,那两小眼睛呀,闪着智慧的光,我一看到他就说这个男人是我的了。
哎,等一下,说的是你家老憨吗?
嘿嘿,当然是。
你怎么搞到手的。麦芃急切地问。
哎哟不错啊,跟着我混,会用“搞”这个字。
你,你……麦芃捂住嘴,口误口误!
你是不是也认为我们不配,一个咋咋呼呼,一个文质彬彬?一个才小学毕业,一个是那个时候的大学生?觉得我是老鼠摘月亮——高攀不起啊。
是有那么点想法。麦芃嬉笑。
这你就不懂了,你的思维是不是就是才子配佳人,萝卜配兔子。云哥说话总是很俏皮。
哈哈!麦芃忍不住笑了。
正因为我知道自己是麻布手绢,可我得给它绣上大红牡丹。一行服一行,茄子服米汤。我家老憨呀,那时候真是玉树临风。先不说怎么搞到手,我们今天谈理想,你不是要高大上吗?云哥说。
理想和这个有关?
当然有,女人啊,要有理想,有梦想,我们在柴米油盐里,也要一直有一直有,这个梦想要和柴米油盐和生活煮在一起,这是心里的力量,你把人想得太美好了,所以你觉得不开心,你不要把注意力放在别人那里,你看你竟然关注钥匙扣。把你的理想搜出来吧,看看你小时候的梦是什么?
真想不到啊,你是我的生活老师!
嘿嘿,一般一般,教柴米油盐做菜扫地的技术,你尽管找我哈。
开始奔跑吧,热身差不多啦,姐们,我们哪有时间精力烦恼呀!云哥开跑,那头红色的头发就像火焰在夕阳下灿烂。
云哥不一会儿就跑到前面,她那红色的头发在风中闪耀。麦芃不甘示弱,追了上去。
她们跑到湖中的小岛上,喘着气躺在草地上。
蓝天阔缈,风轻轻地吹,绿色的草上落下了黄花风铃木,木棉花巨大的红色的花朵,在绿色的草地上,就像停泊着一条条花朵船,她们捡了花朵拍照。
云哥捡起那朵大红的木棉花,那红色的花朵如同火焰一般躺在她的掌心。
芃芃,你看这大红木棉,多美呀,你看大绿草地,就是舒服,我就喜欢这些大红大绿,这才野,才爆,才燃!云哥说。
三
我的梦想究竟是什么?林栖还没有回来,他最近总是出差,有时候两天,有时候一周。这也许是麦芃心情不好的原因。
她端了一杯茶,坐在阳台上。
从阳台望向外,是绿树围绕着一泓清泉,荷叶铺在池塘的周围,雨丝密密麻麻地织着,有几只鸟从树顶掠过,在雨中嬉闹,迅速又回到树枝。
茶香袅袅。
麦芃继续用锄头,开掘时光那口井。她在幽暗的隧道里爬行。
她的生活一直很顺利,按步就班,上学、工作、结婚、生子。一切都井井有条。麦芃性格温和,仿佛生活就是这个样子。
上高一那年,那时候麦芃喜欢读北岛、余光中,那天是妈妈的生日,她写了一首诗,诗的内容完全不记得了,她去找巷子里一个写对联的老人,老人要收费5元,她没有钱,请求他免费给自己把这首诗写在一张红纸边角上,老人架不住她软磨硬泡,就同意了,但是他没有红纸,用白纸行不行,晚上,她把这纸贴在妈妈的床旁边,她想给她过一个有意义的生日。
妈妈累了一天,准备睡觉,站在床边气得发抖。我是要死了吗?写这白纸。
麦芃惊呆。拔开记忆的杂草,写了什么句子已经不再重要,而那张白纸赫然挂着,如同这地段一盏雪亮的灯,但这纸上全是她的深情的诗句。
我少女时的梦想到底是什么?什么才是真正的我?
“明天周末,下午到吴乐家吃饭,你也来吧。”云哥中午路过麦芃单位,过来告诉她。
云哥还没找到工作,就大肆拓展她的朋友圈。她去菜市场买菜,会和卖猪肉的成为朋友;她去超市,会和洗发水促销员成为姐妹。
什么人都是你的朋友,那我呢?麦芃这样问云哥。
你呀,你不一样,你是我闺蜜,你是我在佛山的第一个朋友,意义重大。
切,小样!
唉哟,跟着我混,有点江湖气了。她得意地说。
你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好啊?
有什么好不好的,你痛快不?
痛快。
痛快就对了。不痛快还叫人生吗?除了生死,这世上还有叫事的事吗?
吴乐是谁,可我不认识啊?
我逛超市新认识的朋友啊,我带你走进火热的生活呀。
我才两天没去跑步你又有了新朋友?麦芃装作不满的语气说。
哈哈,那当然,我云哥,朋友遍大街。
麦芃感觉特别新奇。她不是没有朋友,她也有最亲密的闺蜜,闺蜜是她大学同学,但她们不在一个城市,以前她和闺蜜也经常各自有烦恼也会电话视频聊天相互倾诉,每当家中有一件“大事”发生,对方都会用严密的思维,理性的来分析这件事的利弊,庖丁解牛般分析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各种反省、理论……
但是现在,在云哥这里,麦芃第一次发现,对待生活,竟然可以稀里糊涂地蒙混过关。
吴乐家以前是做鞋厂的,做了十来年,赚了不少钱,现在行情不好工厂就不做了,几个朋友一起开了一个什么广东能源开发实业公司,名头可大了。
这么厉害啊。麦芃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云哥淡淡地说:上次路过我去了一下,什么显账摆账形象资金,我看都看不懂,吴乐说是做一些贷款、租售之类,帮人家搞定买房名额的一些手续,打打擦边球,做些边沿地带的活。
哦!可是,我们能玩到一起吗?
吴乐还是不错的,是个善良的人,以前她做家庭主妇,现在偶尔去公司帮忙。
我去她家合适吗?
行了。云哥说,就是来玩,哪那么多废话。
知道啦!去。
吴乐的家在佛城有名的御水庄园。
一进小区,高大的棕榈树整齐地在林荫道旁,木棉树正开着火红的花,偶尔一朵落下来,砸在碧绿的草地上,分外醒目,水池里的喷泉随着音乐旋律的高低而起伏。
电梯直入,推开门,迎面是一个高大的红木酒柜挡在玄关,酒柜上摆着各种造型奇特的酒。客厅里,雕花繁密的红木沙发威严地堆在客厅。大平层可能有180方。
两个女人正在厨房忙碌,各自烧着拿手好菜。
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葵红,这个是吴乐。
你就是芃芃吧,欢迎欢迎。你们就坐着等饭吃就可以啦。吴乐倒了两杯茶,去厨房继续忙碌。
你真厉害,完全不搭界的人你都认识?麦芃偷偷问,葵红又是谁?
她在家政公司做事。贵州人。
你在哪认识的呀?
我是谁呀。云哥得意地说,带你来人间烟火走一趟。
我一直在烟火中啊。
今天,你就当吃客就好了,我知道你在别人家肯定拘谨。云哥说。
那你还叫我来陌生人的家?麦芃说。
今天开始就不是陌生人了,我现在要带你进入真正的生活。
难道我以前没有进入真正的生活吗?
你以前在自己的生活里。我在市场那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我懂你的,我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
好的,生活老师,我一定好好跟你学习。麦芃捂着嘴笑了起来。
白切鸡、糖醋排骨、凉拌青瓜、凉拌牛肉、萝卜牛腩,还有一道糟辣脆皮鱼有广东菜有贵州菜。有菜没酒当然不行,云哥手一挥,熟练启开一瓶酒:今天大家都喝点。
饭桌上,喝了半酣。
葵红放了音乐,在客厅里狂扭,说要教大家跳广场舞。
云哥站在客厅中间,清了一下嗓子说:今天,我们这个女子联盟就算成立了,希望我们以后一起快乐玩耍,老了也是健康的。不能变成这样啊。
说着,她拿着一根扫帚开始表演,她歪着嘴,咧着一边牙,脸上的皱纹堆积,一只脚朝前伸着,另一只脚蹒跚,像一只中风的鸭子,几个人笑到差点抽筋。
我知道了,我要学跳爵士舞。麦芃醍醐灌顶般清醒了,大声喊,这就是我现阶段的理想。麦芃想起她小时候做广播体操,总是记不清动作,一到体育课,就装病呆在教室里,还得了个外号叫“小林”,其实是林黛玉的意思。她一直就认为自己运动细胞欠发达,慢慢变成不爱动的女人。
你确定?云哥停住抖动,放下扫把,上下打量麦芃。
是啊,我以前连广播体操都学不会啊。我手不敢动,腰不敢扭。
去,支持你。
可是,我会不会坚持不了?
如果你坚持不了,我用棍子催你。云哥恶狠狠地说。
几个女人,捂着笑疼的肚子坐在客厅的地上,毛茸茸的地毯让人浑身舒坦。
从宽阔的阳台俯瞰,楼下的喷泉悠扬的音乐响起。
吴乐身材瘦小,完全看不出来已经四十岁了。眼睛微眯着,一头栗色的头发,微微卷曲,她穿着红色的衬衫,一条鱼尾裙把她娇好的身材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一点赘肉。
她喜欢瑜珈,偶尔早上会在公园跑步。
吃饱喝足玩累了,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是四个女人。她们每个人端着茶,坐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慢慢聊。
葵红聊她在做家政时的一些见闻,让麦芃大开眼界。
有的雇主,你必须得洗澡才能进入儿童房,必须洗手十分钟才能抱小孩子;有的雇主把肉数好了再炒;有的住家家政洗澡时被掐掉煤气。还有一次,我一个姐妹在一户人家照顾一个老人,这老人自己上了厕所,要求我姐妹上洗手间老人同步,这样就只需要冲一次水。
云哥听到这个,哈哈大笑,你这个可以写进节省教科书。
真是辛苦你们,葵红!麦芃对葵红说。
没事啦,我都习惯啦!不过也有让人感动的好顾客啦。
吴乐沉浸在音乐中不语,摇头晃脑。
麦芃想借用洗手间,吴乐微醺,她用手一指,麦芃就朝着过道另一侧的房间走去。
过道有点昏暗,她摇摇晃晃推了第一扇门,是一间卧室,粉色的床单,像女孩子的房间,她关上门,又推开另一间门。
赫然看见空旷的房间坐着一个男人,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张阔大的按摩椅上,硕大的头颅歪在一边,脚有气无力地耷拉在一侧,他穿着短袖,裸露的手臂几乎只剩下骨头,像两根木棍支撑着。她吓得差点尖叫,她捂住嘴掩上门退了出来。
又觉得不对,又推开门说对不起走错了。
男人苍白的脸上有一丝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她惊魂未定地关上门。
四
云哥终于找了个工作。
“真是肚子饿赶上了晌午饭。这工作,太符合我。”云哥得意地说。
“哪个工作不适合你呀?所有的工作到了你的手下都得为你改规则。”麦芃打心眼佩服她的适应能力。
云哥做菜有天赋,在外面吃饭,好吃的菜只要看一下她就会。她性格豪爽,还能喝上几杯。
云哥用网络上的说法就是“社牛”。她以前在市场做内衣批发生意的,左右的铺面都是她的朋友,跑保险的也都喜欢在她店里歇脚,别人看见卖保险的厌烦极了,飞蚊子似地赶着人家跑。只有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唠一唠有什么不好呢?权当练练口才活动筋骨。最后卖保险的男人还会在她店里开开心心买上一套漂亮内衣,说要带回去送给老婆。
云哥的新工作是在佛城创业小镇里一个皮具贸易公司工作,这里是个直播基地,还培训主播。
云哥做后勤主管。说是后勤,其实就是厨房这里的大管事。这个皮具公司有十二位主播,还有负责培训的,每天都有新人进来。
有一个小厨师负责做员工的饭菜,云哥负责采买菜米油盐。老板不爱去饭店吃饭,如果老板的朋友来了或者外省的顾客来采购皮具,或者在这里招聘主播,云哥就要变成大厨做客人的饭菜。
各种各样的名牌包包搁在巨大的木架子上。女孩子们正努力练习主播台词,热闹极了。那边传来煽情的声音,一个个主播,手中举着皮包,在专业地介绍。
听说这公司生意火得不行。
下午来了一位重要客人,老板打电话来说有客户要来,准备好功夫茶具,泡茶。
云哥准备泡茶,却发现架子上的茶叶没有了,只好去领,但老板娘外出了。
老板娘是个很谨慎小气的人,把稍微好一点的东西,都锁着,生怕别人拿走一根丝,底下做事的针眼大的东西都要找老板娘领。
云哥一时僵在那里。但云哥是谁,她可不会就这样被难住,她马上出门,在旁边茶叶店买了一罐茶叶。
晚上回到家,云哥看了看架子上的茶叶,选了最好的普洱,那是老憨在上海出差时,供应商送的。
拿这么好的茶叶做什么呀?老憨问。
我要送给老板娘。我还把你上次年终公司奖励给你的好酒也带两瓶。
不会吧,哪有员工还送东西给老板娘?老憨捧着一本书,推了推架了鼻梁上的眼镜,疑惑地问。
你不懂。云哥不顾在后面嘟嘟囔囔的老憨,把茶叶装进了有绒布的漂亮盒子里。
你这败家娘们!
她拎着,来到老板娘办公室说:我家老憨的茶叶,家里很多的,我也不懂茶,就选了外包装好看点的给你拎带两盒。
呀,你家也喝普洱啊,这可是好茶。老板娘惊讶地说。
好茶吗?我又不懂,还是您懂行,我们家喝这茶就浪费了,还有酒,老憨公司年年发的,他是高级工程师嘛。云哥那小眼睛里满是笑意。
唉哟喂,真是的,怎么好意思要你的东西。老板娘说。
到了下午,老板娘把一大串钥匙拿来给云哥说:云姐呀,来来,把仓库的钥匙给你保管,客人来了,需要招待,要什么你就去仓库拿。员工们要取东西也找你拿,总是来找我也是蛮麻烦的咧!
您放心。我一定管好这钥匙。云哥乐呵呵地说。
马上就有客户过来看货,来挑主播,今天来的是东北客人,云姐你去准备一些海鲜、大鲍鱼、大龙虾,让大北方来的客人见识一下我们岭南美食。老板大着嗓门在叫。
云哥骑上小电驴就朝菜市场跑。此时她的心里荡漾着小船儿。
奶奶的,叫老娘管吃喝拉撒,真是挖井碰上自流泉——正合我意呀。云哥哼着小曲一路飙飞。
云哥在公司做得风生水起,后来,又招了一个小厨师,云哥负责采购每天的菜,指点厨师。如果是复杂的菜,云哥才亲自下厨。
五
在城中村的一幢居民房,外面挂着一个牌子:吉祥公寓。在这幢六层小楼里,改装成各种小单间,一房一厅的小套间,住着网约车司机、外卖小哥、附近工厂的员工一家……葵红租住在这里三楼一个小套间里。
葵红进门,脱下工作服扔在椅子上,橙色的马甲上有几个黑色的字体:58到家。
吃了饭,她换上运动鞋和衣服,准备出门。
王鹏从里屋走出来,面有愠色地问:刚回来又要出去?
我去广场跳会舞。
跳什么鬼舞,这都是城里人玩的,你一个乡下人,才到这里几天,就跟人学上跳舞了。
我跳会舞怎么啦,我是锻炼身体。
我知道你的花花肠子。王鹏蹲在角落抽烟,劣质烟升起腾腾的烟雾,呛得葵红不停地咳嗽。
别抽了,把这房间熏臭了。葵红厌恶地拍拍衣服。
以前在家里,柴火灶都可以熏,你一到城里就……
她尖叫:这日子不过了。
不过就不过了。
你是个男人吗,孩子都不管你就跑出来?葵红大叫。
我不出来你的心都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你,你这个窝囊废……葵红厌恶地说。
王鹏脸涨得通红,嘴巴抽搐几下,发不出声音。他拿起一把塑料椅子,扔过去。椅子落在地上,弹起来,砸到了葵红的身上。
葵红打开门,跑了出去。
她在公园里转悠,坐在树下哭,这日子还是算了吧。一个男人,啥也不会,还给我气受。她摸摸手上的金灿灿的手链,这是她收到的唯一的生日礼物,倒是这凉薄人世间的一点安慰。
她拿出电话打给了云哥。
云哥把电动车停在楼下棚里充电,把放在篮子里的打包盒拎上。老憨下班要去接孩子,辅导孩子作业,云哥就在公司吃了饭,偶尔也顺便给他打包一份,回去煲个饭,煮个汤就可以了。
她哼着“爱我孤身走暗巷,爱我不变的模样……”这首最新从六年级的小女儿这里学会的歌,哼起来很青春啊。
她一进门脱掉鞋,把老憨扔在地上的背包捡起来。
老头,小丫!她一进门就开始呼唤。
显然没人理她,书房里面传来数学题的讲解声,自从老大考上中大之后,这老憨更加把老二的学习当成了自己除工作之外最重要的事业。
找一个有文化的丈夫,养一个会读书的孩子。这是云哥少女时期的梦想,她当然实现了。
她一边煲汤一边捂住嘴笑,抿一口酒先。云哥一边炒菜一边从柜子上倒了一小杯白酒,呡了一口,白天身体的劳累与疲惫荡然无存。
你呀,不要从食堂带菜回来了,咱们家粗茶淡饭还是吃得起的,人家看到多不好意思。老憨从书房出来,看见打包盒。
老板娘叫我带的。剩下倒掉多可惜。
叫你带你也别带。
知道啦,不带不带!
电话响了,云哥接听,里面传来葵红的哭音:我要离婚!
牙齿也有咬到舌头的时候,不要乱说这句话。云哥一边炒菜,一边淡定地劝解。
我跳河算了。葵红哭声更大了。
哎呦喂,俺这附近除了小水涌,哪有河给你跳?
我一头撞死算,反正不想活了。
我这里刚好有豆腐,你在哪?我给你送去让你撞。云哥说。
你……
老头,我出去散步去啦。你们别做作业了,赶紧吃饭吧。云哥把饭菜加热弄好,打算出门。
来老地方!云哥一边朝楼下跑,一边发信息给麦芃。
好的!麦芃慢悠悠晃到公园的时候,葵红也在。
她正在那里抹眼泪。
怎么啦?
一看到麦芃,葵红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一边哭一边诉说。
没什么,一点小矛盾。云哥淡淡地说。
你还说小矛盾?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他从贵州追到这里来了。
这就是你不对了。云哥淡淡地说。
我怎么不对了,你还是不是我朋友啊?
你冷静一下。首先,你从贵州来广东,你扔下孩子不打招呼就跑,再说你们两个吵架,你把家里的存款拿了三万出来,你斗气这半年到处玩把这钱都花得七七八八了。这是你的不对。钱赚来不容易,你要留给孩子上学。
他也花了呀。他把另外的二万也花掉了。
他有错你不能跟着一起错呀。再则他来这里找你好好过日子,你不能总不回家。他现在进了鞋厂打工,你做家政每天都有收入,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不要动不动就说不过了。从小夫妻软如棉,半路夫妻硬如铁,老话说的是有道理的。
可是我不痛快我难受。葵红说。
不要什么事都怪男人,我们自己也要检讨自己。
他除了喂只猪,什么都不会,两个孩子上学都靠我打工挣点钱。
现在他不是也来和你一起挣钱吗?可你……碰都不让他碰你,他不得打你?
麦芃除在一旁递纸巾,感觉简直就是一个摆设,既说不出安慰的话,也闹不明白云哥怎么分析那么清楚。
我……葵红说不出话来。
我问你。云哥脸色一肃,你手上的金手链哪来的?
这个……我自己买的。葵红把手朝袖子里缩了缩。
麦芃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手链了,我看看。
你就是傻子。你知道什么?云哥白了麦芃一眼。
又转向葵红,正色地说:说吧,趁吴乐还没来,就是我们三个在这里,你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你不是应该支持我吗?他这么多年了这么穷,我苦怕了。
你怎么知道下一个人不穷。给你买个手链你就觉得是对你好?
麦芃豁然,暗暗对云哥的洞察力发出惊叹。
跟他结婚十几年,一根纱都没给我买过,家里还是那个几十年的破房子,我们村哪个不是有楼房?葵红继续哭诉。
夫妻还是原配好,新鞋永远不跟脚。芃芃你也一样。不要那么较劲。
还关我事?
是啊,人间烟火,柴米油盐嘛,就是这回事。来这人间一趟不容易,得好好爱惜。
哪里学来的鸡汤。
当然是年轻人那里。云哥做了个鬼脸。
你去学爵士,跳得怎么样了?来,给哥表演一段。云哥装作黑社会老大一般,斜坐在亭子边的石凳上,命令麦芃。
哈哈,不行,我跳舞太丑了。
你呀,要多学,学会了来教我们两个,这样我们就省了学费。老娘也来练练高级舞。云哥一脸坏笑。
麦芃就在一个空地扭了起来,动作生硬,如一根木棍。这怪样把葵红和云哥笑出了眼泪。
我说姐们,你这学费白交了呀。
你再说我不去了。
好好好,可你这,这舞蹈你确定是舞蹈老师教的?不是江湖骗子?云哥严肃地问,要不要姐们去帮你出头?
麦芃笑倒在地。
你们不是来帮我解决问题的吗?葵红在一边急了。
你呀,哪有什么问题,手链哪里来还回哪里。丈夫不买首饰咱们自己买,咱买不起金的就买铁的,行不?铁的买不起,套个红绳子在手上也能避邪。
……葵红默不作声,偷偷地拉拉袖子,盖住手上那灼眼的手链。
六
吴乐做好晚饭,把饭菜放在一个盘子里托着,推开门。
房间里混浊的气味让她窒息。她把饭菜搁在桌子上,拉开窗帘。
不要开窗。李富尖叫。
不开窗都闷列了。
又,又是这个菜,你……你。
还想要什么菜,这个菜不好吗?
我要去雨化寺!我要去雨化寺!
去雨化寺做什么?
别人说……那里的菩萨很灵。
前年送你去了大神山,去年回乡下民间郎中给了五万元的草药,你吃到吐也冒用,雨化寺又在哪里?
在我老家。听说那里的有病人都住在庙旁,有人专门上山采草药。
别折腾了好吗?医生说你需要静养,这个病,那些民间术士的草药根本没用。
你就是想要我早点死……他把手上水杯扔向吴乐,热水洒在她脸上,他用手指着吴乐,手指上下晃动,手脚并用,痉挛颤抖,奋力去推放在桌上的盘子,盘子几经挣扎,在桌子边沿摇摇欲坠,终于无奈跌了下去掉在地板上,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吴乐拿来扫把,默默打扫。
我去买菜了。她淡淡地对他说了一句,把垃圾提了出去。
你回来,回来……
他尖叫,外面寂静,他侧耳倾听,门砰地一下关上了,她出去了。
他颓然坐在椅子里,捶打着自己的脚,但握拳头的手如一团棉花,落在膝盖上,没有一丝力气。
菜市场的早餐店,吴乐麦芃葵红和云哥约定如果谁去买菜,买完菜在早餐店碰面,自从云哥接了那个直播公司管家婆一职。她每天要照顾那些声嘶力竭的主播们,她忙得团团转,四人就约定如果来买菜,见面就是菜市场里的早餐店。
鸡蛋肠粉,现炸油条,炒牛河,皮蛋瘦肉粥……云哥一坐下来就开始点餐。
这里豆浆免费,任喝。云哥压低声音对吴乐说。
不要吃油条了,油炸食物吃了不好。以前,吴乐几乎没有来过这集市里脏兮兮的早餐店,她大部分是和李富哥们的家眷去茶楼喝早茶,那里有干净整洁的大厅,穿着制服的服务生,一屉一屉精致的粤式点心热气腾腾地摆在桌子上。
她劝云哥少吃油条。
他奶奶的,你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活着有啥劲?
看我有痘痘了。吴乐摸摸自己的脸。
吃!云哥命令。看,像我这样,拿着油条,在生滚粥泡一下,人间美味。你试试,就试一口!吴乐勉强接过云哥用手撕下来的一截油条。
他说要去雨化寺。吴乐慢吞吞地说。
哦!那就送他去呗。
可是我……
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帮你开车。
我……真不想管他……吴乐内心五味杂陈,年轻时李富对她的种种,记忆如同积满污垢的菜锅,怨恨和不甘好像一壶强力去污剂,越清洗越清晰。
需要我们帮忙的时候说一声,叫麦芃也行。云哥装作没听见她的话,说。
嗯,知道了!
吴乐内心很清楚,云哥其实都知道她的事的,这世间的夫妻,哪有什么新鲜事,何必又复述一次。李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确实,云哥不需要再倾听一次这些事,看起来云哥是个“狠绝”的女人,不想听人倾诉垃圾情绪,她以前常说不好的事情再咀嚼重复,就会加深印象,唯一的办法就是“生活”。
生活?你不是觉得生活很痛吗,你就钻进到生活里去,日升月落,柴米油盐,痛就痛,爱就爱,恨就恨,该做的还是做。让自己快乐哪里有什么规律和方法,就是不按套路出牌。生活?你能打得败它吗?当然不能,你得屈从于它,顺从它,你与生活融为一体了,生活就不会伤害你了。
吴乐拎着菜,是李富指名要吃的卤大肠。
这个病到底是怎么得来的,谁也不知道。“肌萎缩侧索硬化”是吴乐这辈子听到的最深奥的名词。
吃到了喜欢吃的菜。夜深了,李富已经睡去。
可是吴乐还是不能入睡,她看着他脸上的肥肉耷拉在一边,那只手就像被晒得失去水份的干枯树枝,无力地搁在被单外。
到底去不去雨化寺?怎么去?自己也开不了那么远的车……
电话在桌子上振动了。电话是徐大中打来的,叫她去吃宵夜,说有业务介绍给她。
徐大中是她上个月去银行参加一个答谢活动认识的。
说是答谢抽奖活动,其实就是银行找几个存了钱的客户过去,推销一下保险新产品,顺便发点牙膏、洗衣液、煮蛋器之类的小东西。她闲着无聊也就去了,在场的有四个女性和两个男性,组队答题时,吴乐和徐大中在一组。
一个穿着西装工作服的年轻人出来讲解一些简单的保险、金融知识,三组人员答题,根据得分多少最后抽奖。
人就是很奇怪,分明这些小东西也不值什么钱,平常也不稀罕,但是,不要钱的东西就是想得到,哪怕是一管牙膏。
徐大中几乎答对了所有问题,他们成为三组得到奖品最多的一组,他们得到了一个小电饭煲,一桶蓝月亮,一个精致的红色兔子布偶,一管护手霜。徐大中把所有的东西打包,放到了吴乐的车上。
在银行认识的,自然就增加了些信任感,徐大中以前是开手机壳工厂的,不过这三年日子不好过,厂早就关了门,他就做“提篮子”生意,接点客户订单然后到别的厂去做了交货,赚点中间差价。
她接了电话,说:好的,我马上来!
她关上门,披了一件衣服,夜市这里夜晚才刚刚开始。小区外的大排档,“烤鱼烤蛙,特色烧烤,潮汕砂锅粥”,招牌在雪白的灯光照耀下,格外醒目。
她停在路边,给云哥发了个信息:我在潮汕大排档吃宵夜,过来陪我!
“嘿,这边!”在正中的一个圆形桌旁边,徐大中朝吴乐招手。他头发短到几乎贴着头皮,脸上棱角分明,浓眉下一双眼睛眼神锐利,一看到吴乐过来就帮她拉开椅子,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指着桌上的菜说看看你喜欢吃不?
桌上摆着一锅鳝鱼肉蟹鲜虾粥,一碟椒盐鸭下巴,蚝仔烙,姜葱爆鲜鱿,一碟蒜蓉菜心。几瓶雪花啤酒已经打开,正汩汩冒着气泡。
吴乐坐下,说都可以!
这是我朋友老陆,认识一下。
老陆欠了一个身。这是个个子矮小的男子,穿着黑色的圆领衫,戴着眼镜,看不出镜片后面的神情。
我上次和你说的事……就是他,做手机钢化膜的,他们的产品是出口的,想周转周转,可以去你们公司看看……
你好你好!吴乐脸上闪出一丝喜色。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雨化寺,我可以帮你开车啊?徐大中低了嗓门问。
你有空?
帮你的忙,我当然有空。徐大中和老陆相视一笑。
我敬你一杯。老陆说,以后请多多关照。
吴乐也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从喉咙顺流而下,噪热荡然。
“这么晚还跑出来吃宵夜?回去吧。”那边云哥走过来说。她双手插兜,穿着红色的运动服,戴着棒球帽,站在一边,看来她是不打算坐下。
刚来就回去?还没谈事呢,吃一碗粥就走好不好?吴乐说。
谈什么谈,要谈白天谈,去公司谈!
行行,就走!吴乐端起啤酒,喝了一大口,对徐大中说你看,我闺蜜来接我,我先回去,有事联系哈!
好好,明天我去找你!
你怎么搞的,大晚上吃什么宵夜。云哥开始唠叨,那人是谁?
唉呀,是朋友啦,我都坐吃山空了,总得赚点生活费吧?
你呀,鱼塘一口,吃穿不愁,就老老实实别想那么多,好好照顾你家阿富。
知道啦知道啦!像我妈一样唠叨。
七
林栖在洗澡间里哼着歌。
看见他进去,麦芃鬼使神差去翻他的衣服,手机在口袋里,她掏出手机,若有所思地看着,心中赫然一惊: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我怎么变得这么不堪?
就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她扔下衣服。
拿了自己外套准备出门去上舞蹈课。
他的钥匙放在进门鞋柜的,那个带着弧形的钥匙扣笨拙地挂在钥匙上。
她紧紧盯着这个灼眼的小东西,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心痛在蔓延。
他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
怎么啦?发什么呆?
哦,没事,我就出去。她打开门跑下了楼。她没有勇气用这个钥匙扣打开那间神秘房间。
在舞蹈室,她动作不再那么僵硬,送跨、扭腰,全身舒展带给她酣畅淋漓的感觉。她开始舞蹈,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可以在镜子前自由奔放地沉浸在音乐中。
(未完,全文刊登于《佛山文艺》2023年第3期,更多内容,详见纸刊或电子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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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许媛,湖南岳阳人,现居广东佛山。写小说,散文。有作品发表在《小说选刊》《佛山文艺》《羊城晚报》等报纸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