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
汉语真是博大精深,有着无穷的意味。比如,“再见”这个词,既是告别的常用语,也含有下次见面之意。9岁的男孩阿不都拉·买买提,能理解这个词的双重语意吗?
我和他轻轻地拥抱,转身准备离去时,他说:“再见,老师!新学期开学我就要到乌鲁木齐上学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阿不都拉·买买提以为我会长久地生活在他目前居住的小村庄,不知道我很快就会离开。
我和他的相遇实属偶然。去年7月的一天,我跑步路过葡萄架下的居民区,一个小男孩冲我喊道:“老师,我能和你一同跑步吗?”这个看上去机灵的小男孩,让我心生欢喜。
为了试试他的耐力,一天晚饭后,我对他说:“我要往桥那边跑,离这儿有四五公里,有些远。你能跑得动吗?”
他抬手顺着我指的方向,也就是居民区最北边的柏油路的尽头说:“是那里吗?”
我说:“比那里还要远。”
他说:“没问题的,我可以坚持下来。”
在这条路的尽头,有一片苞谷地,再过去是一片棉花地,我经常在那一带活动。它是这个小村庄的尽头,也是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很适合我这样喜欢安静的人。我还多情地认为,这儿是整个村子里最有田园风情的地方,总能让我想起“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的陶渊明。傍晚时分,牧归的老牛和村民,还有“依依墟里烟”,让心悄然而动。
我以为阿不都拉·买买提比我更熟悉那些条田和庄稼,没想到,他说自己平时活动的地方除了家,就是学校,村子里的很多地方都没有去过。
我们一边跑步,一边聊天。阿不都拉·买买提的表情有些黯然:“我的真爸爸和真妈妈早就分开了,他们又都有了自己的家,然后,又散了,又结了。真妈妈在乌鲁木齐务工。”
他的“真妈妈”原来是亲妈啊。我问他有多久没有见过真妈妈了,他说有很长时间了,好像上次见面还是冬天。现在和他住在一起照顾他的人,是真妈妈的妹妹,他叫她妈妈。
经常有孩子会跟着我一起跑步,阿不都拉·买买提是他们中年龄最小、个子最矮的一个,但每次都能跟着我跑到最后。他的毅力与执着,是他这个年龄的孩子鲜有的。
阿不都拉·买买提说:“我要把身体锻炼得棒棒的,以后到乌鲁木齐上学,离家多远都可以跑着去,不用担心上学迟到,也不让真妈妈送我、接我,不让她担心。”他对真妈妈的许诺,有着多少向往和规划啊。
一天,借着走访慰问的机会,我来到了他家。闲聊中得知,他的这个妈妈没有工作,全靠孩子的爸爸在外打工挣钱养活一家人。这个妈妈看上去温和、敦厚。她说,现在住的房子是亲戚的,以后,会带着孩子们搬到另一个村去。
“哪都不想去。万一离开这里,真妈妈找不到我了怎么办?我就要在这里等真妈妈来接我。”阿不都拉·买买提说,“如果真妈妈不来,我就会一直想着她,念着她,呼唤她。老师,真妈妈能知道我的想念,听到我的声音吗?”
母子连心,哪个母亲不惦念自己的骨肉?我说:“你的真妈妈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呢?她现在也许有难处,等困难过去了,就会来接你们姐弟俩的。”
生活对阿不都拉·买买提并不友善,但他的心里却存着善良和感恩。
有几次,我带了些小零食,分给孩子们。每次,孩子们都一哄而上。阿不都拉·买买提却没有这样做。他拿到东西后,哪怕是一小袋饼干,也会默默地放进口袋里,等别的孩子都散开了,再递到我手上,一定要让我尝尝。
在院子里打篮球时,每次抢到球,他都会千方百计把球递到我手上。我说:“阿不都拉,你自己投篮啊。”他会朝我摆手,说:“只要你开心,我就很开心了。”
多么懂事的孩子!但愿命运会对他露出笑脸。我在心里为他祈祷。
阿不都拉·买买提问我:“老师,真妈妈会把我接走吗?唉,等的时间太长了,真妈妈千万不要把我忘了。”说这话时,他的眼睛看着脚下远远地延伸着的道路,似乎想象着真妈妈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情景。
我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