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博 李运恒 王春鹏
尕海并不是海,而是一片湖,在当地人眼中这是高原秘境中的“圣湖”。尕海湖地处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碌曲县尕海乡,这里湖面辽阔,水草丰茂,因此也是众多鸟类南迁北返的落脚点、繁殖地和越冬地,其中不乏国家一级、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黑颈鹤、黑鹳、白尾海雕、大天鹅等。
黑颈鹤 甘肃尕海则岔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中心供图 张勇摄
然而,尕海湖历史上曾三度濒临干涸。2003年开始,随着尕海保护站的成立以及一系列修复政策的落地,当地生态逐年好转,尕海湿地也于2011年9月升格为国际重要湿地。2023年7月上旬,新黄河记者来到甘肃尕海则岔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寻访保护区一线那些不为人知的人与事。那些发生在尕海保护站工作人员身上的故事,如同尕海生态向好的缩影,他们都是亲历者,也是守护者。
“非专业”的动物专家
十几年前,初到尕海湖保护站工作的张勇,依然清晰记得自己当时的窘迫,别人没有提及专业的事,自己先给自己埋下了“不专业”的种子。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去保护站工作,尽管此前已经在甘南林业执法部门工作快十年。或许在普通人眼中,这两份工作相差不大,但事实上无论从工作内容还是工作方向上,都有着实质性的差距。到任之前,张勇自觉心里没底,不过最终还是抱着“工作哪里需要就去哪里”的心态作了抉择,“大不了一切从头开始学”。
尕海湖边的棕头鸥 李运恒 摄
其实,接下来迎接他的也确实是“从头开始学”。自此张勇也与尕海湖结缘,一待就是十几年,从工作站巡护队员到尕海湖保护站站长。
张勇记得刚去尕海湖工作的头两年,保护站正处于筹备建设阶段,加上很多设备并未配齐,工作重点便落在了向牧民宣传生态保护政策及草场置换上,对于基层工作经验相对丰富的他来说,这并非难事。可之后随着工作重心转移,让他和另两名同样“非专业”出身的同事吃尽“苦头”。事实上,保护站的工作重复且复杂,不仅需要掌握基础知识,同时也要熟悉各类动植物的基本属性,而当时的张勇连保护区常见的鸟类名字都叫不全。
2005年下半年,尕海保护站终于等来了“老师”。兰州大学、武汉大学的相关专业教授在得知保护站成立的消息后,很快就带队组织学生过来实习考察。回忆起来,张勇形容自己当时像极了一个刚入学的“小学生”,“跟着这些专业人士跑前跑后,既学习鸟类辨识,也学习认昆虫认植物。”这也是他第一次借助学校的望远镜,看清了尕海湖中那些肉眼难以辨识的鸟类。
“老站长”张勇 张博 摄
一下子记住那么多珍稀动物拗口的学名并非易事,大家也都纷纷找来笔记本写下来。自从2007年保护站有了第一台相机后,记忆也变得简单。当身边没有专业人士,碰到不熟悉的野生动物种类时,张勇会先拍下来,再比照工具书,工作时随身携带相机的习惯也是这时候开始养成的。倘若还是无法确定,他会把照片发给高校的老师,虚心求教,直至完全弄懂,“现在动植物辨识这块难不住我”。
张勇介绍,保护站正是在这样“边摸索边实践”的过程中逐步发展起来的,从2006年开始统计鸟类数据,后面拓展至水文监测、湿地监测等多项目,加上多家高校、科研院所的技术支撑,到2012年前后,逐步形成系统化的发展。如今,尕海湖的生态和保护站工作都有了质的飞跃。
藏狐 甘肃尕海则岔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中心供图 张勇摄
从2003年到2019年,张勇在尕海保护站整整工作了16年,也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非专业的动物专家”。
不得已的“亏欠”
前些年,张勇已经从保护站调回甘肃尕海则岔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中心工作,但作为“老站长”的他依然保持着每周至少两次前往尕海湖的习惯。多年的工作节奏,尕海湖边的一草一木、飞禽走兽早已成为张勇刻在心里的牵挂。让他欣慰的是,尕海保护站全心全意“爱湖”精神一直在延续。
7月6日,新黄河记者跟随尕海保护站巡护队队长仁欠和队员们开始了一天的巡护工作。到达一处样点后,队员们熟练地架起观测设备,将镜头对准黑颈鹤种群后,计数器自动显示出了这群黑颈鹤的数量。仁欠感慨,“现在工作条件跟以前相比,好太多了!”
尕海保护站巡护队队长仁欠(中)正在观测水鸟动向 李运恒 摄
仁欠回忆,早年间,队里每两个人配备一台望远镜,至于观测动物种群数量时只能预估,而如今机器自带计数器,极大提高了工作效率和准确率。让仁欠更加直观的感受是交通工具的改变,在他的记忆中,保护站最早没有任何交通工具,所有任务只能依靠步行,常常雨天一脚泥、晴天一身土,后来站上有了一辆摩托车,但随着工作人员的增加还是不够用,大家不得不尽量错峰使用。虽然设备升级,很多时候不需要近距离观测,但有些习惯一直保留了下来,仁欠车上始终备着一双雨鞋,“万一需要呢!”
尕海湖 王春鹏 摄
作为“老站长”,也是保护站上资历最老的人,张勇感触更深。2003年初到尕海时,条件十分艰苦,“只能说能驻扎下来就很不容易了。当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跟两名同事租住在老乡家里。”吃饭也是个问题,几乎没有菜,肉虽便宜,但依照当时的条件根本煮不烂。后来,尕海保护站的条件才逐步跟上,“有了单间宿舍,也有了电视,如今又通上了网络,单位人也逐渐多了。”保护站的“守护者”们,不再孤单。
不过,即便是现在,保护站的生活仍有不便,尤其是物资采购。“夏季还好,可以去36公里远的郎木寺镇采购物资,如果赶上冬季封山,就只能多走3倍的路程去合作市(甘南藏族自治州首府)。”对于这些不便,技术员孟繁森顿了顿说:“其实也还好。”
孟繁森今年刚满24岁,是保护站上最年轻的技术员。来到保护站工作后,他也曾羡慕过留在大城市的同学,但转念又自己打消了这种念头,“还是这里长见识,大城市哪有这么多物种啊!”
甘肃尕海则岔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中心尕海保护站巡护队员记录观测数据 李运恒 摄
尕海保护站上的工作人员大都与家人聚少离多,虽然家人都表现出最大程度的支持,可大家难免心存内疚。仁欠的家距保护站有100多公里,已经是最近距离的工作人员,他到保护站工作两年后,妻子也进了巡护队,孩子只好交给老人带。“平常还好,每周都能回去一趟,可赶上夏季忙的时候,我们夫妻俩只能两个月回去一次,有时候回家,孩子显得不太亲近。”仁欠说,“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张勇同样也是一家三口分居三地,由于工作忙极少回家,妻子来看过几次,经常出现高原反应,后面来的次数就少了。谈及原因,张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都习惯长时间不见面了。”
相同的“成就感”
“发现更多珍稀动物是这份工作带给我们最大的成就感。”在尕海保护站,这是所有巡护队员的心声。当然,这也是基于尕海生态整体变好的前提下带来的必然结果。
航拍尕海湖 王春鹏 摄
值得一提的是,尕海保护区自2018年8月配备红外线相机后,次年就发现了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雪豹。“从2019年开始,连续几年拍摄到了雪豹的身影,但遗憾的是一直没有找到种群。”仁欠说。
仁欠补充道,前期,通过数据观测和走访牧民,大家都坚信保护区内一定有雪豹。于是在第一批19部红外线相机到位后就第一时间进行安装。仁欠向新黄河记者详细讲述了安装相机时的情形。“当时,天蒙蒙亮的时候队员们就集结出发了,约5人一组。由于路途遥远,除了要带相机和固定所用三角铁支架外,背食物、水、氧气等物资必不可少,如此,单人负重接近30斤。”为了防止遇到狼,他们还额外带了辣椒水和狗。驱车至山脚后,经过两个半小时的远途跋涉,才能到达山顶。接下来的工作也非常耗时,他们要按照前期的规划线路找好样点,架设完支架和相机后,还要分别记录坐标。如此反复,忙完一组安装,回到保护站时往往已经天黑。
红外线相机拍到的狼群 甘肃尕海则岔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中心供图
C01号相机被安装在了玛日石山,这也是最早拍到雪豹身影的地方。如今,81部相机主要分布在附近的恰萨卜、尕秀石山、玛日石山和尕玛梁石山,海拔均在4000米左右。不过,安装完红外线相机并不意味着一劳永逸,受内存卡和电量的限制,工作人员需要每一个季度更换一次。
大多数时候,保护站队员的工作要相对单一,日常主要分为监测和巡护。“巡护一至两周一次,现在主要调查有无外来物种,一次需要三四个小时;监测每周一次,主要看动物的种群数量。”仁欠解释。具体而言,监测是针对保护区而言,也就是按照预先设计的时间和空间,采用可以比较的技术和方法,对保护区内的生物、环境及人类活动进行连续观测和生态质量评价,确保保护区内的生态环境处于良好状态。而巡护的目的是监测生物物种的变化趋势,制止放牧,落实保护区政策等。
甘肃尕海则岔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中心尕海保护站的巡护队员 李运恒 摄
聊起工作,有些腼腆的仁欠总能讲很多。孟繁森说,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回过老家,新黄河记者采访完的第二天他要回去一趟。“在这里工作就得耐得住。”“老站长”张勇在这些年轻一辈的身上看到了保护工作的“更多可能”,对守护好尕海湖“很放心”。
编辑: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