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浙江日报 记者 沈听雨

北京时间2月24日凌晨，入围第73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的两部中国影片之一《艺术学院》亮相。

中国美术学院动画与游戏学院院长刘健执导的浙产动画长片《艺术学院》，将角逐本届金熊奖。

这是刘健的影片第二次入围柏林国际电影节。6年前，他执导的动画长片《大世界》（又名：《好极了》），入围第67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那是中国动画长片首次入围三大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也是继宫崎骏《千与千寻》后，新世纪第二次有亚洲动画电影入围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这次《艺术学院》在柏林亮相，还让中国动画在柏林电影节主竞赛的入围成绩追平了动画强国日本。

这是一部怎样的动画电影？金熊奖揭晓前，潮新闻·浙江日报记者跟他聊了聊，关于《艺术学院》本身，以及中国动画的未来。

献给年轻人的青春之歌

《艺术学院》是一部关于青年人自由成长、展现生命力的影片。

它讲述了上世纪90年代初发生在南方艺术大学的青春轶事。在浪漫而残酷的青春岁月里，在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中，一群年轻人在成长的路口，经历着友情、爱情，在一系列思考和挣扎之后，作出了自己的人生选择。

影片把视角投向1994年这个特殊的文艺年份，那是中国当代艺术发展激越的年代，也是公认的全球“文艺巨年”。这一年诞生了《肖申克的救赎》《阿甘正传》《低俗小说》《活着》《重庆森林》《饮食男女》《阳光灿烂的日子》等经典影片。外来文化和本土流行相互交织，年轻人的大脑不断接收到新事物、新艺术观念的冲击，带来灵感，也带来困惑。于是，许多年轻人开始探索艺术的价值和意义，用真诚的追问和尝试更新着对生活的理解。

这也是刘健经历的艺术青春。

他在南京艺术学院的学习生活是从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恰与影片中的时代相重叠。他说：“那时候的学生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对新鲜事物既好奇又期待，对传统和现代的冲突既困惑又急于找到答案。无论思想上还是行动上，大家都面临着跃跃欲试和束手无策的两难境地。这样的氛围对于创作无疑是积极的。”

2016年，刘健回到阔别20多年的母校，整齐而崭新的混凝土建筑把他挡在了过去和现在之间，记忆一下断裂。他说：“这时候有人叫了我的名字，回头一看发现是当年的老师，已经满头白发的他正和嬉笑着的几位年轻学生站在一起。那一刻，我忽然感受到了时光的残酷。”由此，他开始酝酿这部电影。

在刘健看来，《艺术学院》所聚焦的，不仅是艺术本身，还有生活、爱情、理想等。而其中的核心，是“热爱生活，热爱生命”。

影片说的是上世纪90年代年轻人的故事，却并非是一部怀旧电影。刘健说，影片向那个年代的艺术家和艺术作品表达敬意的同时，更想和每一个年轻的生命，以及每一个或许表面老去但内心依然年轻的人，共同感受生命的美好和艺术的美丽。

这在当下仍有意义。有人说，现在的年轻人似乎不爱谈“梦想”了，比起“远方”，“上岸”两个字更能吸引他们的视线。在“卷生卷死”中，“文艺青年”不再时兴，比起追求新鲜、刺激和挑战，更大的声音是对“稳稳的幸福”的渴望。

但刘健希望，影片能用天真粗粝的声音，去近距离赞美年轻人心灵深处的勇敢生命力。如他所说：“这是一首献给所有年轻人的‘青春之歌’。”

坚守一颗动画“心”

作为世界三大电影节之一，柏林国际电影节在今年首先拉开序幕，为逐步恢复元气的电影市场提供了一个重要的风向标。

此次《艺术学院》能入围主竞赛单元，并非偶然。背后，是一位创作者对中国动画的不懈坚持。

这一点，从电影的配音阵容中就能感受到。刘健透露，不同于一般的动画电影，《艺术学院》的人物是有现实质感的。相对于传统的“配音”概念，影片采用的方式用“声音演出”来表述更准确，演员的存在感会更强。这意味着，“选角”的工作变得和真人电影一样重要，方式和标准也一致。可以说，在这部电影中，演员的声音不只是画面辅助，更要能带给角色新的生命质感。

2月17日，不常发微博的刘健更新了一条微博，宣布了《艺术学院》的配音阵容，被网友称为动画电影史上的顶配“文艺大会”。名单中，包括董子健、周冬雨、仁科、PAPI、黄渤、大鹏、白客、贾樟柯、许知远等，既有演员、导演、编剧、监制，也有音乐人、策展人、学者等等，展现了刘健对影片创作的真诚用心。

这样的创作，刘健坚持了20多年。

2001年，他因为给冯小刚导演的《大腕》制作3分钟的动画短片，和电影结下不解之缘。

2007年，刘健开始创作第一部动画长片电影《刺痛我》。这部片达73分钟的片子，花了他3年时间，除了配音和原创音乐，他一个人承担起了导演、编剧、原画、动画等角色，用一张张手绘稿，完成了这部并不被人看好的作品。

之后，他又自编自导、耗时3年，完成了动画长片电影《大世界》。同样是几乎一个人完成所有工作，近80分钟的手绘二维动画，800多个镜头的原画都由他自己完成。由于影片过于独特，没有参考案例，运作过程也几经周折。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刺痛我》获奖无数，并入围了有“动画奥斯卡”之称的法国昂西国际动画电影节长片竞赛单元。《大世界》也曾入围了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刘健还凭借该影片获得了第一届平遥国际电影节“费穆奖”最佳导演奖。

因为有这些作品的探索和沉淀，又保持着对动画创作的理想和坚持，如今，刘健凭借《艺术学院》，再次迎来厚积薄发。

而在本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中，除《艺术学院》外，耗时7年完成的动画电影《深海》也入围了新生代单元。

这些影片展现了中国动画的实力，也让我们看到，浮躁的当下，更需要坚守一颗动画人的“心”，这是夜以继日的苦心钻研、是对极致用心的不断追求、是精益求精的匠心精神，这样中国动画才有继续“扬眉吐气”的底气。

《艺术学院》主创在柏林发布会上  CFP供图

中国动画有更多可能性

从《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到今年年初的动画短片集《中国奇潭》，现在的《艺术学院》等，近年来，中国动画不断“打破圈层”，被更多人认可。

不过，网上有个段子却是这么说的，中国动画喜欢健身，因为总是做仰卧起坐，今天崛起了，明天又趴下了。

的确，偶然一部“神作”的出现，并不能打破这个困局。中国动画期待着百花齐放、共同发展的局面。而《艺术学院》，为它带来了另一种可能。

不同于现在主流的大流程制作的三维动画电影，《艺术学院》是一部手绘二维动画影片。从预告片中就能看出电影强烈的现实质感，画风细腻、节奏舒缓，手工绘制的中国风加现实主义题材的动画电影，提供了动画工业大片之外的另一种审美体验，也拓展了中国动画电影的题材与类型范围。

刘健是中国美术学院动画与游戏学院院长，这次影片的风格，也和中国美院动画系近几年秉持的“新现实动画”创作方向所一致。在培养基础专业能力的前提下，学院强调动画创作语言的探索，聚焦当下的社会生活，以期培养更多有独立思考能力及先锋创造意识的动画创作者。

当然，无论形式如何，这都是大家自我表达和认识世界的一种方法。刘健说，对于创作者而言，只要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一个就可以。

让他欣喜的是，越来越多形式各样的动画作品开始出现。

“中国动画创作本身就是一个丰富而有层次的存在。”他说，审美和作品间是互相依存的，虽然观众对美学的认知、对中国文化表达的期许，会有一些参差，但近年来，动画创作者无论在表达方式上还是创作主题上，都各有精彩而不同的呈现，观众的接受度也越来越高。

有业内人士认为，中国动画进入了一个自我意识觉醒的阶段。从早期市场上流行许多模仿痕迹较强的动画作品，到现在越来越多创作者开始进行自我表达。无论这种自我表达成功与否，都是行业逐渐走向成熟的一个信号。

作为动画创作者，现下更需要从美学表达上引导观众，让大家愿意接受多元化的作品，这是一个不断探索的过程。而在这条路上，浙产动画没有缺席。

比如，今天大众所呼唤的中国美学。曾经，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以动画“中国学派”享誉国际。这次，《艺术学院》创造性把中国画手法融入二维动画影片绘制中，将当代性极强的中国美学和本土故事带到海外。同时，《深海》《中国奇谭》《胶囊计划》《雾山五行》《刺客伍六七》等动画长片或短片，都在进行着全新尝试。

学古不泥古，破法不悖法。这些含有传统文化元素的动画作品，行走于传统与现代、本土与全球的张力间，为中式想象力赋予新世代语境。

刘健希望，接下来还有越来越多本土动画作品出现，进行多层次细分，“等多到大家感到目不暇接的时候，属于我们的‘民族风格’自然就形成了。”

中国动画新百年，刚刚拉开大幕。中国动画，理应有更多可能性和新活力，去开拓更多元且独特的审美和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