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

“蹊田夺牛”这个成语，意思是罪轻罚重，出自楚庄王灭陈。楚庄王是春秋五霸之一，他是继齐桓、晋文之后的第三位霸主。

春秋时期的霸主都不是等闲之辈，打着“尊王攘夷，济弱扶危”的旗号，充当诸侯的实际首领，所谓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既然都是济弱扶危，楚庄王为什么要灭掉陈国呢？因为陈国发生了内乱。

陈国为何发生内乱，因为一位女子，一位被刘向贴上“孽嬖”标签的女子夏姬。刘向《列女传》收入一百多位女子，分为七类为她们贴上了标签，最后一类是《孽嬖传》。刘向对夏姬的总结：“夏姬美好，灭国破陈。走二大夫，杀子之身。贻误楚庄，败乱巫臣。子反悔惧，申公族分。”这段话说了很多故事和事件。关于夏姬的故事，我在《夏姬传》里有详细书写。夏姬究竟怎样造成了陈国的内乱呢？先说一下她的身份，她是郑穆公的女公子，下嫁陈国司马夏御叔，夏是她丈夫的氏，姬是她的姓，她有一个著名的儿子夏征舒。所谓的陈国内乱就是指夏征舒弑君自立这件事。

夏征舒弑君确实跟他母亲有关，夏征舒十三岁那年父亲战死，夏姬孤儿寡母，被丈夫的同僚公孙孔宁盯上，遂与之私通。孔宁实在不是个东西，又把夏姬引荐给好友仪行父及国君陈灵公。陈国君臣三人皆通于夏姬，不理朝政，荒淫无度，公然在朝堂之上宣淫，以至于周王卿单襄公过陈时，无人接待，于是便有了著名的《单子知陈必亡》之论，此一篇宏论，让陈国遗臭后世。夏征舒十八岁那年，被封为司马，估计也有他母亲的功劳。夏征舒为谢君恩，在其封地株林接待陈国君臣，席间陈国君臣戏谑司马夏征舒，说他是个野种。夏征舒不甘受辱，一怒之下弑君，太子逃跑，而后他自立为君。当时，无论什么情况下弑君都是大逆不道，都会遭受讨伐，即使周王无力讨伐，霸主也会讨伐。当然，也有化危为安的，比如宋国的宋文公、齐国的陈常，这都是超凡智慧之人，很显然夏征舒并不具备这种能力。

恰此时，楚庄王“三年不语”之后雄起北上，亲率大军讨伐郑国。郑国迫于淫威而请和。楚庄王便下令郑、陈、楚在陈地辰陵会盟，出使陈国的正是楚大夫屈巫。屈巫是位行人，也就是现在的外交官，曾出使过陈国，对夏姬早已有情，便建议楚庄王出兵陈国平乱，而他也想借机娶回夏姬。

于是，楚庄王便率领楚军，浩浩荡荡奔赴陈国讨逆。陈国岂是楚国的对手？况且夏征舒刚刚即位，内外交困，于是陈国兵败，夏征舒被车裂，悬首陈国栗门。

接下来就热闹了，如何处置夏姬？颇为惊心动魄。夏姬美名远扬，楚庄王一见难以自持，当场表示，要把夏姬纳入后宫。一旁的屈巫着急得要死，要知道他就是奔着夏姬来的，岂料半路杀出一个楚庄王。于是，屈巫急中生智，对楚庄王说：君王是打着大义的旗帜来陈国平乱的，到头来却纳了陈国君太夫人，诸侯们都会说你淫佚，有辱圣明，还怎么能为诸侯之伯啊？楚庄王在霸业与美人之间取舍，选择了霸业，为了霸业望色兴叹。

屈巫总算舒了一口气，可那边的司马子反又来了，他也被夏姬所倾倒，请庄王把夏姬赐他为妻，说他没有妻室。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屈巫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就这样被“抢”走，连忙“黑”夏姬 ，说她“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没有比她更不祥的，天下好女人多着呢，司马何必娶她呢？子反一听烦了，说你是不是想自己留着呢？屈巫忙说，我哪敢啊？庄王也劝道，如此不祥我听着都害怕，司马还是算了吧？子反只得作罢，庄王就把夏姬赐给了楚将连尹襄老。屈巫死的心都有了，可是君命不敢违啊。屈巫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从未放弃对夏姬的追求，待襄老死了，庄王也死了，屈巫终于娶了夏姬，两人去了晋国，这是后话。

还说楚庄王，车裂夏征舒，把夏姬赐给了襄老，灭掉陈国，置为陈县，把陈国的大臣都迁移到楚郢都，把夏氏族人迁往楚国境内建立夏州，把司马子反留下来做陈公。这是公元前598年，陈国第一次灭国。

那么，陈国又是如何复国的呢？

灭掉一个中原的侯国，对于荆蛮子爵的楚国是莫大荣耀。楚庄王灭陈回楚，举国欢腾，满朝皆贺。独一人没去凑热闹，他就是申叔时。楚庄王讨伐陈国的时候，申叔时奉命出使齐国，回来时楚庄王已经大功告成回到了楚国。这么大的事儿，你申叔时既已回楚，总要有个态度吧，不吭不响是何用意？楚庄王很生气，就找人去责让申叔时。

申叔时见君王责让，慌忙来到王宫，对楚庄王说，我能申辩一句吗？楚庄王说，可以。于是，申叔时就讲了“蹊田夺牛”的故事。说一人牵着牛，践踏了别人的庄稼，庄稼主就把牛给留下了。如果让君王问官司，该怎么断呢？楚庄王说，踩坏了庄稼固然不对，但把牛留下就有些过分了，我会责让牵牛的人，把牛还给那个人。申叔时说：君王是何等圣明啊。怎么对待陈国就不一样了呢？楚庄王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过错，他说，我该怎么办呢？申叔时说，让陈国的臣子们还都回去，扶助陈太子即位，复封陈国。

申叔时是谁呢？他的全称是申公叔时，申是楚的申县，他是以封地为氏，称申氏，公是爵位，叔是字，时是名。按照当时的用人原则，他应该是芈姓，楚国国君宗室。周朝封诸侯，是按照公、侯、伯、子、南等级封的。真正的公爵级诸侯国据说有7个，有史料佐证的只有宋国，所以宋国的国君在活着的时候称宋公，而其他的国君，活着的时候都称侯，死了之后谥号才称“公”，齐桓公、晋文公、鲁庄公等都是谥号，而他们活着的时候都是称齐侯、晋侯、鲁侯的。楚国初封时是子国（子爵级），国君称楚子。楚国做大，熊渠当国时曾封三个儿子为王，迫于周厉王的压力撤封。到了春秋早期，熊通当国时自己称王，他就是楚武王，和郑庄公、齐僖公为春秋三小霸主。楚武王灭掉了权国置为权县，把县级负责人称公，可见是何等僭越。申县原是申国，被楚文王灭国后置为县，申公就是这么来的。由于申县地理位置比较特殊，是楚国的北方门户，所以封为申公的都是朝中重臣。

叔时被封为申公，可见也是朝中重臣，而且贤明，因此楚庄王非常重视他的意见。而他在灭陈的这件事上，没有人云亦云地去吹捧楚庄王，而是选择了沉默，等楚庄王遣人责让时，他才说出了自己的主张。

楚庄王是位贤明的君主，纳谏如流，知错就改，包括纳夏姬，还有后来的葬马等事件，可见霸主也不是浪得虚名。话又说回来了，申叔时也是知道君王贤明，才敢如此谏议，明君贤臣，是诸侯国强盛的基础。

果然，楚庄王采纳了申叔时的谏议，复封了陈国。陈国虽然复国，却由此衰微，时隔63年，陈国再次被楚国灭掉，也是因为内乱。“蹊田夺牛”虽为过激，但若不蹊田，又岂有夺牛之“祸”？

（原载《周口日报》7月10日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