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胡家草场墓地是湖北省荆州博物馆2018年10月至2019年3月发掘的一处秦汉遗址。其中，12号西汉墓出土了一批简牍，简4636枚，牍6枚。《荆州胡家草场西汉简牍选粹》（以下简称《选粹》）一书，选取了其中的岁纪、律令、历日、日书、医杂方、簿籍等，共192枚简牍发布。《选粹·凡例》说：“简牍的选取，综合考虑了保存现状、内容、字数等因素。”从各方面来看，所收皆可称该批简牍之精华，其中《岁纪》尤其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岁纪》系《选粹》的第一部分。“岁纪”系原题，书于第1534号简。从名称及内容，可知它是一部简要的秦汉编年史，计有160余枚简。仅书中选取的9枚简，即可补证《史记》的多处相关记载。比如，有关秦始皇陵的营建起始，《岁纪》的记载十分明确：“（十六年，始）为丽邑，作丽山。初书年。”（简1538）由于史书对秦始皇陵建造时段的记述颇为参差，《岁纪》所述有助于理顺相关史实，十分宝贵。

　　关于秦始皇陵的营建，《史记·秦始皇本纪》（以下简称《本纪》）有以下记载：

　　十六年九月，发卒受地韩南阳假守腾。初令男子书年。魏献地於秦。秦置丽邑。

　　三十五年……隐宫徒刑者七十余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丽山。发北山石椁，乃写蜀、荆地材皆至。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於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因徙三万家丽邑，五万家云阳，皆复不事十岁。

　　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九月，葬始皇郦山。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树草木以象山。

　　上述《本纪》十六年纪事与《岁纪》多有密合，而与三十七年所记矛盾。《本纪》言秦始皇十六年“置丽邑”，《岁纪》言“为丽邑”。《本纪》言“初令男子书年”，《岁纪》言“初书年”。除修辞外，史实并无不同。其所相异者，《岁纪》与“置丽邑”同时言“作丽山”，此为《本纪》所缺。综合文献可知，《岁纪》的记载是可信的。

　　为什么说《岁纪》的记载可信呢？盖因《本纪》十六年既言“置丽邑”，说明当年或稍后，即将建陵。置邑与建陵关联，不欲建陵，为何置陵邑？《史记·孝景本纪》：“四年夏，立太子……后九月，更以易阳为阳陵。五年，作阳陵、渭桥。”置邑、作陵相踵继，前者为后者做准备。

　　《本纪》三十七年言“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对这一说法不可过分拘泥，更不可理解为“穿治郦山”系始皇元年事。因“初”字乃古代史书回顾往事的叙事用语，太史公沿用之，以与下文“及并天下”对举。若理解为秦始皇（当时称秦王政）即位后马上开始治陵，则与《本纪》十六年纪事龃龉。又据《本纪》，秦始皇即位时才13岁，富于春秋。可资比较的是，汉景帝即位时已成年，四年立太子，五年始“作阳陵”。再则，秦始皇即位时秦国正与东方六国激战，政治军事形势使建陵之事不得不匆忙议定。置邑、建陵，延至十六年才得以施行，是完全合理的。

　　关于秦始皇陵工程的时段长度，《汉书·贾山传》说：“（秦始皇）死葬乎骊山，吏徒数十万人，旷日十年。下彻三泉，合采金石，冶铜锢其内，漆涂其外，被以珠玉，饰以翡翠，中成观游，上成山林，为葬薶之侈至于此，使其后世曾不得蓬颗蔽冢而托葬焉。”由“中成观游，上成山林”，知此乃贾山所目睹，由“旷日”之用语，可知此为贾山感慨之言，十年纪其大略而已。

　　总之，秦始皇在位近40年，而丽山陵墓之营建，自秦始皇十六年到三十七年，计20余年。综合考较《本纪》所载，秦始皇陵的营建起始以十六年为是。

　　那么，如何看待《本纪》三十五年的纪事呢？首先，三十五年所记，涉及秦始皇陵者，主要有两个方面。其一是“作丽山”，其二是“因徙三万家丽邑”。这两个方面都和秦始皇陵的工程进度有关，从第一个方面来说，表明其时进入了始皇陵的最后施工阶段，即堆土为山的地上工程部分。这一工程量是十分巨大的。

　　《汉书·刘向传》记刘向上疏言道：“秦始皇帝葬于骊山之阿，下锢三泉，上崇山坟。其高五十余丈，周回五里有余……”这里所说秦始皇陵的地上规模是可信的。经两千多年的自然侵蚀和人为破坏，秦始皇陵今天的体量仍然十分惊人。1984年笔者读研期间，与史建群、赵世超、龚留柱等，随河南大学历史系郭人民教授探查秦始皇陵时，记忆中自山下至山顶大约花费了十分钟的时间，这一规模当然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成本。《汉书·陈汤传》记汉成帝营昌陵，“因卑为高，积土为山……卒徒工庸以巨万数，至然脂火夜作，取土东山，且与谷同贾”。最后，工程难以为继，不了了之。始皇陵的工程较昌陵更为巨大，故至秦始皇死，尚未完全竣工。

　　“徙三万家丽邑”，“复不事十岁”。也是秦汉帝陵建邑的通常举措。《史记·孝景本纪》言：“募徙阳陵，予钱二十万。”《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载主父偃奏语：“茂陵初立，天下豪桀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是置邑建陵的重要施政方针。要之，三十五年纪事与营建起始无关。

　　秦始皇陵的营建对秦汉之际的社会影响极其巨大，它是引发秦末战争的重要因素。许多秦汉战争参与者的经历皆与之有关，汉高祖刘邦等皆因之而起事反秦。《岁纪》对秦始皇陵营建的准确记载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

　　（作者单位：聊城大学文学院）

•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 作者：姚小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