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巡逻至江边，我总会想起长江鲟，想起它们奋力跃入江中的样子。那一刻，重新回家的它们一定是喜悦的吧。

2021年冬，一个凌晨，正在巡逻的我接到群众举报，南岸区哑巴洞江边有人非法捕捞。我立即带着几名民警辅警赶去。

近年，为保护生态资源，公安部在全国部署开展打击长江流域非法捕捞专项整治行动，重庆市政府也出台有关禁渔规定，但非法捕捞案件仍有发生。在市公安局环保总队统一指挥下，南岸区分局联合区级相关部门成立“长江流域非法捕捞治理专班”，对非法捕捞行为予以依法打击，我所在的南岸区分局食药环支队就是具体牵头部门。

赶到哑巴洞江边已是凌晨两点多。寒风中，我们隐蔽在草丛里，只见一豆微光如鬼火明灭于远处江面，约40分钟后，一只橡皮艇鬼鬼祟祟划来，在离岸边七八米的一艘清漂船旁停下。一个黑影提一只口袋，跳下橡皮艇上了清漂船，少顷又下了清漂船跳上橡皮艇。橡皮艇消失于江面迷雾中……

次日早，接到我的电话的南岸区农委渔政执法大队苏队长与长航公安分局民警上了那艘几乎废弃的清漂船。打开被铁丝拴着的船舱，12条活鱼被惊得“哗啦”乱蹦。他们惊呼：“好像有国家濒危珍稀动物长江鲟！”

我闻讯后带着民警赶往哑巴洞。西南大学渔业资源环境研究中心主任姚维志教授也在接到警方电话后赶来。这位渔业专家从事鱼类研究与保护多年，曾牵头起草《关于重庆市长江流域重点水域实行全面禁捕的通告》。姚教授一看：除一条西伯利亚鲟、两条杂鲟外，其余九条长约三四十厘米，体色背部深腹部浅，流线型身体上长着五条坚硬的骨板——正是长江鲟！

长江鲟系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长江独有的珍稀野生动物，在地球上已生活超过一亿五千万年，有“水中大熊猫”之称。前些年，过度捕捞、非法捕捞、环境污染等因素导致长江鲟已极其罕见。

“长江鲟对维护长江生态系统意义非凡，保护它们就是保护我们的母亲河，保护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啊！这些非法捕捞者是在犯罪！”姚教授痛心疾首。他戴上手套，小心地给鱼量身长、体重，消毒，拍照，记录数据……在留存资料后，姚教授轻轻捧起鱼，像捧着自己的孩子：“回家啦，快回家吧……”

当天，由南岸区分局与长航分局组成的“2.6”非法猎捕珍贵濒危野生动物案专案组成立。寻找非法捕捞者，从查找清漂船主开始。船主老吴当年做野生河鱼生意赚得盘满钵满，从2020年政府下达禁渔令后，老吴经营转向，清漂船失去了用场，就托给搞清漂的赵老头帮忙照看，而赵老头在案发时段回四川老家去了。紧接着围绕橡皮艇展开摸排，南岸沿江地带可能见过橡皮艇的人包括大量钓友被细细过滤，一周后，一个叫赵前的80后男子进入我们的侦查视线。

一个月后，体格健壮、臂膀上刺着青龙白虎的赵前被我们堵在家中。他家两张100多米长的拦河网、阳台上砖砌的大水池、多笔数百上千元的进账记录以及付款方证词足以说明，长期靠江吃江的赵前并未因禁渔令而收手。专案民警循着赵前的银行流水记录倒查30多人，对方多是他捕捞的野生鱼的买家。“我哪有野生鱼，都从三亚湾水产市场买来，再冒充野生鱼转卖给他们的！”赵前说了一串水产铺的名字，我们去三亚湾市场逐家了解，水产老板们一看照片纷纷摇头：“这谁啊？”“没见过这人。”

直到我们出示了几段从赵前的同伙那里提取的视频，赵前才短暂地愣了一下。视频里，几条鱼在盆里徒劳地挣扎，伴着画外一群人得意的笑声，一条长江鲟被一只大手粗暴地倒提起来：“嚯，这盆鱼要几千万把块哟！” 

“啥长江鲟？我不晓得。”企图装傻的赵前很快被同伙的证词打了脸。

视频录制时间是去年一月，赵前与社会人员蒋二、刘桥等人准备喝酒。刘桥问赵前“有没有好鱼吃？”赵前便叫上刘桥划着橡皮艇上了那艘清漂船，从舱里抓出之前捕的一条长江鲟、一条水米子（重庆方言，系一般野生鱼），随后狐朋狗友们去了一家农家乐。见一群人嚷嚷着围观刘桥杀鱼，赵前咋呼：“这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吃就吃，千万莫显摆莫发视频！”可还是有人把现场场面拍了下来。可怜长着坚硬骨板的长江鲟，终究没能保护自己而成了一群饕餮之徒的下酒硬菜。

后经西南大学司法鉴定，那条被他们吃掉的长江鲟生态价值达7.5万元。渔业专家愤慨地说，这群人的野蛮行为，直接造成国家保护野生鱼类生态功能的永久性损害。

2021年12月，人民法院以危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非法捕捞水产品罪，数罪并罚判处赵前有期徒刑两年七个月，并处罚金。2022年4月二审法院维持一审判决结果。刘桥、蒋二也因犯危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分别获刑并并处罚金。

江边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每当巡逻至江边，我总会想起长江鲟，想起它们奋力跃入江中的样子。是的，对于人类，那叫远走，而对于鱼儿，那叫回家。作为一名长江生态环境守护者，我和我的同事们祈望长江鲟能快乐地生活在它们的家园里——那也是人类的家园、人与生灵共同的家园呵。

“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大江奔流，不舍昼夜……

（嫌疑人系化名）

受访人：“我”即蔡飞，重庆市公安局南岸区分局食药环支队副支队长。

采访人：程华，中国作协会员、重庆公安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