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年前,我嫁到山东一个偏僻的小村,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居生活。我住的村庄,东头有棵老槐树,夏天农闲时,就会有八九个村妇来到树下,一边乘凉,一边做着手里的针线活。
她们议论的话题,总是从谁家的男人会种地挣钱,谁家的婆婆会照应孙子扯到男女关系上……我不太会闲扯,就搬了小板凳,坐在树下拿着一张《济宁日报》认真看。
当时,报纸和书籍在小村里很难见到。手里的这张《济宁日报》,还是一次我到村委会参加计生普查时发现的,说了很多好话向普查组长借来的。
我看报痴迷的样子,引得一旁的几个村妇撇着嘴嘲笑。在她们眼里,看报纸就是装懂和显摆。我不理会这些,在这个偏远的村庄里,这份报纸是我唯一了解外界的窗口,它像光一样吸引我,令我无限憧憬……
我被几个村妇说中了,没过多久,男人找茬打了我,因为我偷偷跑到十几里外的邮局,自作主张订了一份《济宁日报》和几本文学杂志,辛苦大半年换的钱,一多半让我跑了趟邮局花完了。想想半年的收获,用在家里就是几个月的零花,被自己独占了,何况男人眼里有着不打不行的表情!
想着有报纸和书籍可读,我擦擦泪,欢快地在秋风中挥舞镰刀收割大豆。
多少时候,我手里拿着报纸,独自坐在田埂上仰望天空,天边有一朵火红鲜艳的云,轻巧而美丽令我无法形容,久久看个不够,就止不住怦怦心跳。我开始想象天边那云是什么?从哪里来又到哪儿去。
这样的想象,给了我一次又一次模糊的悸动。在这片我亲手营建的田园里,我曾经无怨无悔地劳作,清脆的麦茎和嫩叶上,挂满了我含辛茹苦酸涩的汗珠,而那天边美丽的云朵,给了我妙不可言的激动不安,就像一种无法言语的渴盼,牵动我的心。
在多少希望与渴盼中,在多少扑朔迷离的睡梦里,我无数次地想象能有一次机会,在报刊上表达属于我自己的那一份文字和语言。就这样,带着渴望和梦想,我开始创作与农业生产息息相关的通讯和一些散文、小说类的文学作品。
许多从春天到夏天到秋天到冬天的日子,我带着两脚泥巴,带着我的文稿离开一畦又一畦的田野,走在通往邮局、通往报社的路上。
忘不了的是,在一个明媚的春日,我拿着一摞厚厚的文稿,第一次走出村庄,高兴得像个孩子,眼里充满真诚与热望,极纯粹地踏上了进城的班车,到济宁日报社送稿子。
当接待我的编辑老师知道我的姓名和来意时,他递给我一张报纸,告诉我近期报纸上刊登了一篇我写的文学作品。投了3年多的稿子,终于发表在报纸上!我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
那天,我恍恍惚惚离开报社,思绪万千坐上回家的班车,直到我的双乳鼓涨,奶水滴答滴答地顺着衣襟往下流,我才发现班车坏在半路上好久了。本该中午到家的班车,天很黑了才修好。男人抱着8个月大的女儿,焦急地等在村口。看到下车的我,他一把揽住,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往家走,我的心里顿时暖意融融。
第二天,心情美丽的我早早起来,准备给男人做一顿他喜欢吃的早饭。推开门,我呆住了,扔了一地的书和报纸,像招魂的幡帜被风刮得满院子打转,呼啦呼啦地响……
我抱着女儿,欲哭无泪地坐在院子里,心情茫然地看着男人捡拾地上的书和报纸……
村里人知道我写的稿子发表在报纸上,看我的眼光也变了,就连我家男人的态度也有很大改变。我看报、读书、写作时,他不再阻止,而是主动把我怀里的孩子接过去,主动做些家务活。
转眼到了仲夏。一天下午,突然狂风大作,一场暴雨即将来袭。我去关被风吹开的大门,一个中年男子在狂风中推着自行车,踉跄地奔过来,准备在我家门楼下避雨。
我把他请进家里,他自我介绍姓陈,在市里工作,这次独自骑车下乡调研,赶上了这种天气。他让我称呼他陈同志,他面带惊奇地发现,我家里有很多报纸和书,尤其是看到我在《济宁日报》上发表的文章。
他一边感叹,一边开心地和我聊报刊和文学的话题。雨停了,陈同志临走留下一个电话号码,还鼓励我说:“是人才就会有用武之地。”嘱咐我到镇政府,找组织推荐我到市里文化部门工作,市里正缺文化人才。
从那以后,备受激励的我一边给镇里写新闻稿,一边拿着在《济宁日报》发表的作品,三天两头去镇政府,求政府把我的个人材料推荐到市里。就这样,几经周折,转眼到了第二年的夏天,推荐工作的事仍然没有着落……
多少难眠的夜晚,我一边轻拍女儿入睡,一边读着《济宁日报》编辑老师们的来信。信里字字是指导,句句是鼓励,我知道还有这一切感动着我,激励着我,点燃着我,我更加努力了。无论严寒酷暑,那些亮闪闪洒落遍野的汗水和倔强的背影,笔耕劳碌着的,奔波着的那是我……
永志难忘的是那年的秋天,来不及回顾与张望那一片片硕果累累的田野,我匆匆暂别劳碌的家园,参加济宁日报社举办的新闻写作培训班。
那年的秋天给了我一个悠远、纯净、无痕无声的惊喜。
就是那年秋天10月的最末的一天,我离开村庄,走向城市,走向梦寐以求的工作岗位,向着光的方向奔赴。
在即将离开家、离开村庄的日子,我无比爱怜地抚摸整理那些陪伴多年的报刊,抚摸第一次发表在《济宁日报》上的那篇文章,心头别有一番滋味。这样的舍弃和留恋,折磨得我心思恍惚,泪流满面。
由于工作的原因,我与村庄的距离越来越远。时间在流转,转不去我对那段追光岁月的眷恋、热爱和感激。那张第一次刊登我作品的《济宁日报》,那些编辑老师们的信件,至今依然像光一样照耀着我,激励着我,温暖着我,那亮色与厚度,定格在我人生旅途上的每个瞬间,给我的生命以自信和力量。(中国城市发展联盟 北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