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万年前，人类首次解决了直接利用恒星能源的难题；数世纪后，恒星际

飞行得以实现。人类经历了数百万年才挤满了一个小小的世界，却只需一万五千

年便挤满了其余的整个银河。如今，我们的人口每十年就增加一倍……只消一万

年，整个宇宙便会肩并肩地挤满了人。

终有一天，一切都尽归尘土。无论怎样的巧妙利用，怎样的延长节约，能量

一经花费，就逃逸四散，不可捕回……所有的恒星和星河，逐一地泯灭消亡。经

过了一亿兆年的运行虚耗，太空变得漆黑一片，黯然没有一丝亮光。‘模’说：

‘有光吧！’于是就有了光。”

——艾萨克·阿西莫夫《最后的问题》

当我捧读学界青年翘楚——尤瓦尔·赫拉利的《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

浮想联翩时，不知为何，科幻小说家阿西莫夫的文字总是在脑海中鲜活跳跃，意

识之网不断在神经薮渊捕获灵感之鱼。“未来”，一个令人遑遑生畏的词，多少人

为了看清前路倾卒心血，为了预测前途翻罄故纸。自工业化巨轮启动之时，就有

马恩前辈对人类的未来呕心探索，今日更是牵动无数学者的思绪，探知人类的终

极所向。

《人类简史》作为一本通识著作，不仅纵贯了人类从伊甸园到格子间错综复

杂的发展历史，从物化生、文史哲等诸多学科角度，对智人物种宏观考察，而且

预卜了人类社会前方的危机与转机，用故事化的语言勾勒架构和脉络。笔者不禁

被作者的才思敏捷与叙事的旷达生动所吸引，读不舍手。

赫拉利在书中提到，虽然现今科学技术的发展使得人类的几大宿敌——瘟疫、

饥荒和战争——已可以被人长辔远驭，但是新的全球性问题与危机也接踵而至。

未来的生物技术革命将挑战固有的自然法则，在富裕社会中，人类虽物质充足，

但快乐却稀薄匮乏，无论是从外在实体还是到内在感知，人类都面临着巨大危机。

笔者认为在全书中有以下几方面的体现：

环境问题

首先，人类可能会面临生态灾难等环境危机。天然的生态环境不断遭到破坏，

大量人造生境增长。加勒特·哈丁（Garrett Hardin）提出的“公地悲剧”（Tragedy

of the Commons）常以各种姿态出现在人们身边，“悲剧”中过度利用引发了一

系列具有破坏力的行为：如向环境投放化学废料、废弃污水等有害物质，人口过

剩带来的资源压力、全球变暖带来的气候变化等问题日渐严峻。科技日新月异，

人类拥有的力量比想象中更大，但糟糕的是人类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不负责，

只为寻求个人私欲的满足，涸泽而渔式的拓荒发展不断透支生态环境。解决现有

环境问题需要使用超越国界的方法和能力，有赖于全球通力协作，这对现有的政

府管理体制发出挑战，人类需要更为强大的全球治理体系。因为气候变化绝不止

于影响生态环境，更有可能成为社会冲突和恐怖暴力产生的深层原因。举一个简

单的例子，假如在非洲和中东的国家，某种气候变化波及这些地区，造成严重的

干旱，那么几亿人将因此农业瘫痪，生产生活难以为继，他们可能会试着向欧洲

迁徙。因此，未来面对环境危机，人类应该成为马丁·诺瓦克（Martin A. Nowak）

笔下的“超级合作者”，共同迎接风险与挑战。

贫富差距

其次，人类在经济上的差别将会转化为生物上的差别。几千年来，人类一直

受制于生物因素，地球上所有的生命体都遵循着有机化学的自然规则，但是未来

人类有可能通过仿生技术，变为有机体与机械的复合物种，创造出人工生命，生

命体以碳为基础的历史可能会被改写。然而，这对于人类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欢

呼雀跃的事情，这一创造超人类的计划将引发人们对人类意识与身份认同的思考，

旧有的伦理道德规范也会面临巨大的挑战。过去，人们的平等多是体现在经济、

政治和法律地位上，但是在二十一世纪新一轮的革命中，部分人类可以通过无机

世界改造人体的生物化学特征成为生命体上的超人，死亡作为最后的平等可能被

新技术推翻，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将变为生物等级上的差距。这些技术价格不菲，

只有少数超富阶层才能坐收新技术带来的渔利，享受长生不老的特权，他们通过

编辑基因组改善身体组织，维持生理活力，而更多的普通人则被排斥在外，依旧

需要面临死亡的威胁，对死亡预期的差异将导致贫富阶级间恐怖的矛盾。

马太效应

再者，科技的进步使得“马太效应”更为显著。霍金在 2016 年 11 月 2 日剑

桥大学新莱弗尔梅未来智能中心(Leverhulme Centre for the Future of Intelligence)

的开幕仪式上发表演讲说，“人工智能的强力崛起，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好的事

情，也可能是最糟糕的事情”。人工智能带来新一轮的技术革命，虽然会带来巨

大益处，使人类有希望消灭疾病与贫穷，但是它也可能会是人类文明的终结，潜

藏着巨大的危险。自称是“技术统治论者”（technocrat）的比尔·盖茨说他不相

信技术能够解决发展中国家根深蒂固且相互关联的问题，“互联网的威力根本帮

不了全球最贫穷的人群”。赫拉利在书中预言，未来大量的工作岗位将为机器人

所取代，人类正在失去自己的经济价值，一个庞大的无工作阶层将出现，他们不

再是权力和繁荣的基础。回顾历史进程，社会主义理论是面临 19 世纪工业革命

导致大量新的城市无产者出现的状况而被提出的，未来，面对新的无工作阶层的

出现，人类亦需有新的经济或意识形态模式来提供解答。

新的价值观

最后，数据主义取代人本主义成为新的价值观。当今时代，人们不再需要呕

心沥血地从故纸堆里寻获知见，人工智能认知系统可以将自然语言转化为结构化

数据，帮助分析海量内容，从而迅速地做出正确决策。数据主义认为宇宙的最高

价值就是信息流，只要有足够数据，人类就能够通过数据处理问题、预测行为。

互联网开启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模式，人们在电商平台上留下的购物痕迹会自动存

储生成数据，这些数据将会成为新的生活指南。令人唏嘘的是，一代代的人用尽

毕生心力探索科学，成功将宗教挤到边缘位置，并让写满“自由”、“解放”的人

文主义旗帜飘曳高空，但是如今生命科学的崛起正在削弱人文主义的基础，个体

的感受与自由选择将不再是一切意义的来源，数据算法将取代人文理性成为权威。

赫拉利认为，当外部算法可以预测人类行为的时候，自由民主将会垮塌。

身处变革的时代，人类不仅要思考如何改变世界，更要承担变革的风险和责

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总监伊藤穰一，谈及未来科技发展的一大前景

时说到，“目前大多数科技都是试图征服自然，牺牲环境来创造收益”，“或许未

来对生命物质的研究有望使人们永生，但同时生物黑客的恶作剧也可能将人们引

向灭亡”。权力、金钱、科技都是中性之物，人类的危险不是来自于这些物质手

段，而是人性的贪婪和无止尽的欲望。

平心而论，赫拉利这部雄心大作尽管存在甚多可圈可点之处，但依旧有疏漏不足。书中堆砌了大量科技术语，论述较为空洞，鲜以从专业严肃的角度深刻探

讨这些科技话题。而且，赫拉利针对人工智能带来的伦理道德挑战，提出的解决

方案实际上并无事实效力。他认为建立一套不同于联合国的、新的全球权力分配

体系，来进行全球治理，就可解决纷杂棘手的社会矛盾有些过于乐观。因为反观

近日全球局势就知，反全球化的浪潮犹如洪水猛兽般兴起，如英国在面对全球经

济危机和移民危机举行的“脱欧”公投，这正体现了建立全球治理体制的艰辛不

易，人类想要通过全球体系解决共同难题，任重而道远。

译文方面也存在诸多纰漏错讹，在此聊举两例：在《盖起金字塔》章节中，

罗马的角斗士（gladiator）被译为“神鬼战士秀”，显然是受到电影译名的影响，

对西方文化理解不深导致；在《帝国的愿景》一章中，译者将罗马的“元老院”

翻译为“参议院”，虽然这两词都是源于拉丁语“senates”，但是依据翻译常识，

将罗马的行政体制译为近代美国式的“参议院”是颇为不妥的，易让读者产生误

解。

总体讲来，本书作为一本通识读本还是水平上佳的，不仅逻辑清晰、理据有

力，而且提出了许多颠覆性的观点，引发人们对既有常识观念的重新思考，谦卑

自省审视人类文明的发展轨迹。

正如书中所说，“拥有神的能力，却不负责任、贪得无厌，连想要什么都不

知道。天下危险，恐怕莫此为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