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宾至如归的感觉
——《客中作》诗歌背景
马 睿
客中作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椀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静嘉堂藏宋蜀本《李太白文集》卷二十
注：玉椀，一作埦、一作盌。
今 译
兰陵美酒散发着郁金香的芳香，用玉碗盛来释放出琥珀色的光芒。只要主人能使我酣醉一场，我也分不清哪里是他乡、哪里是故乡了。
诗歌背景
唐玄宗开元二十八年（740），移家东鲁的李白来到兰陵县（今山东苍山县兰陵镇）。酒肆老板见一代诗仙大驾光临，受宠若惊，忙用名贵的玉碗盛了一碗镇店之宝——“兰陵美酒”来款待李白。从李白所描述的颜色来看，这应是一种以稻米为原料经过蒸煮、糖化、发酵和压滤而成的低度黄酒。
唐人酿酒根据原料不同，分米酒（谷物发酵）、果酒（葡萄发酵）和配制酒（桂花酒、松子酒等）三类，其中米酒产量最大，饮用范围也最广。按酿造模式不同，米酒又分浊酒和清酒。浊酒酿造时间短、成熟快、酒度低、甜度高、酒液浑浊、工艺简单；清酒酿造时间长、酒度高、甜度低、酒液清澈、工艺复杂。因此，自魏晋以来，人们便把清酒称为“圣人”，把浊酒称为“贤人”（陈寿《三国志》卷二七《徐邈传》）。因酿制工艺更复杂，唐代清酒的质量与价格要比浊酒高得多，李白就曾说：“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行路难》），日本人民至今仍有饮用清酒的习惯。
此外，唐人还发明了红曲酿酒，红曲色泽鲜红，酒液也呈红色。“酒光红琥珀”（岑参《与鲜于庶子泛汉江》）、“酒倾红琥珀”（贯休《送吏部刘相公除东川》）等都是描写的这种酒。在酿造过程中，唐人还使用了酒醅加热、石灰降酸等技术，不仅让酒液晶莹剔透、黄亮有光，而且香气芬芳、口味醇厚（葛承雍《大唐之国—1400年的记忆遗产》第320—326页）。
郁金香是一种产自西域的花卉，一般认为土耳其是最早栽培的国家，广泛分布于伊朗、阿富汗及我国新疆、青藏高原等地。郁金香的鳞茎扁圆锥形，种子扁平，叶光滑带状，花瓣一般六片，有红、黄白、橙、紫、粉等色（爱德华·谢弗《唐代的外来文明》第七章《植物》第173页）。中国人最早见到郁金香约在梁代，史称：“郁金独出罽宾国，华色正黄而细，与芙蓉花里被莲者相似。国人先取以上佛寺，积日香槁，乃冀去之。贾人从寺中微雇，以转卖与他国也”（姚思廉《梁书》卷五四《中天竺国传》）。
由于此花具有浓郁的芳香，既是宗教活动的祭品，也是商人牟利的商品，还是西域各国的贡品。唐太宗贞观二十一年（647）“迦毗国献郁金香，叶似麦门冬，九月开花，状如芙蓉，其色紫碧，香闻数十步。华而不实，欲种取其根”（王溥《唐会要》卷一〇〇《杂录》）。
唐人将郁金香晒干后制成香料，既将其洒在衣服、帷帘上【卢照邻《长安古意（长安大道连狭斜）》】，也用作燃熏的香料【陈陶《飞龙引（长洲茂苑朝夕池）》】，还作为妇女的头油（冯贽《云仙杂记》卷一“金凤凰”条），对久居中原的唐人来说，此花充满了异域情调。
古罗马人喜欢用郁金香泡酒，唐人亦如此，李白所饮的便是兰陵酒师用郁金香+红曲酒炮制的新品种——兰陵美酒。鲁酒本就呈琥珀色（《酬中都小吏携斗酒双鱼于逆旅见赠》），若加入了郁金香，则橘中带红，味道更加醇美，更有一种异域的韵味和情调。
从古到今，喝洋酒不仅倍有面子，还会使人产生高雅、温馨、浪漫的感觉，是上层人士体现身份地位的一种派头。李白一生四海漂泊，喝过的美酒佳酿不计其数（《答湖州司马迦叶问白是何人》）。而且他家境富饶，吃饭都用的是白玉盘（《古朗月行》），写字都用的是琉璃砚（《自汉阳病酒归寄王明府》）。此时此刻，在“酒味香浓+酒色悦目+酒具珍贵”的情况下，李白在兰陵有了宾至如归的感觉，完全没了漂泊异乡的陌生感。
李白祖上好几代都居住在碎叶（今吉尔吉斯共和国托克马克城），此地不仅是安西四镇之一，也是丝绸之路的枢纽。来自大食、波斯、天竺的宝石、郁金香、葡萄酒、地毯与唐朝的丝绸、茶叶、瓷器，在城内中转或贸易。加之父亲李客又是大富商，李白肯定对西域之物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事实上，李白对郁金香并不陌生，他曾写道：“燕麦青青游子悲，河堤弱柳郁金枝”（《春日独坐寄郑阳府》）。弱柳之色常为鸦黄、淡黄或橘黄，而李白却用突厥人熟悉的“郁金香色”来形容，从而使弱柳的高雅色调与卑微命运形成强烈对比，令他心中的游子之悲喷涌而出。
兰陵自古出美酒，早在殷商甲骨文中就有“鬯其酒”的记载，江苏徐州狮子山楚王墓陪葬了三坛西汉兰陵美酒。北齐时，兰陵美酒被列为贡酒。明代著名医学家李时珍赞叹道：“东阳酒，即金华酒，古兰陵也。李太白诗所谓‘兰陵美酒郁金香’即此，常饮入药俱良”（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二五《谷部·酒·集解》）。
李白万万没想到，居然在孔孟之乡喝到了用郁金香炮制的红曲酒——兰陵美酒，浑身上下倍感亲切，完全分不清何处是他乡、何处是故乡了。
名家点评
（李）太白真自传其神。
——凌宏宪集评《唐诗广选》
虽是（李）太白本色语，却中寄概叹。
——应时《李诗纬》卷四
强作宽解之词。
——沈德潜《唐诗别裁》卷二十
后二句谓只需有此美酒酣醉，虽在客中，亦得以为乐，不觉身在他乡做客矣。
——郁贤皓《李太白全集校注》第六册第2705页
经典名句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对比阅读
《春日独坐寄郑明府》《酬中都小吏携斗酒双鱼于逆旅见赠》《将进酒》《关山月》《寄远十二首》《前有樽酒行二首·其二》《醉后赠王历阳》《少年行二首》《送裴十八图南归嵩山二首·其一》《短歌行》《江夏赠韦南陵冰》《把酒问月》《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山中与友人对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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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 睿（中国李白研究会会员，《西南商报》社副书记兼总裁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