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藏地的梦境 ▎藏地身体史探究(一)

梦到面朝南骑骆驼

梦到面朝东骑着驴

梦到面朝北骑着猴

梦到面朝西骑着龙

此为将死之兆

多罗那他

(ཏཱ་ར་ནཱ་ཐ་;1575-1634)

梦到穿着无领衣衫并狂叫

梦到手持镜子或对镜而坐

梦到外出狂奔而未戴帽子

此为遭难之兆

隆多上师·阿旺洛桑

(ཀློང་རྡོལ་བླ་མ་ངག་དབང་བློ་བཟང་;1719-1794)

梦到赤身裸体而不知身在何处

梦到身着红衣红裙并采摘红花

梦到与亡者共舞又被黑影追逐

此为必死之兆

乃多·噶玛却美

(གནས་མདོ་ཀརྨ་ཆགས་མེད་;1609-1678)

注释:在藏地传统的释梦学中,存在三种关于梦境分析的结构。首先是将梦境与一般常识相关联,如觉囊派高僧多罗那他笔下的四种将死之兆。骆驼,驴子,猴子和腾龙,一般认为这四种生物分别归属于北西南东四方。如果人们在梦中发现自己所骑的生物正在往不属于它们的方向前行时,那就意味着做梦者正处于神圣的日常法则之外,即走向死亡。

第二类关于梦境的分析则是将一些行为的含义固定下来,如格鲁派学者隆多上师·阿旺洛桑所收集的几个有关遭难的预兆。“无领衣衫”和“未戴帽子”都在象征一个人已经脱离了固定的社会形象和社会关系(无礼无法和无家无亲),即从人转变成异人或非人;而“狂叫”和“外出狂奔”则加深了特征丧失所导致的非人感。

将梦境与佛教世界观中的“死亡场景”相关联,这是有关梦境的第三类分析方法。在噶举派和宁玛派共尊的乃多·噶玛却美大师笔下,“赤身裸体”,红色元素(一般指血)和“与亡者共舞”都是南亚尸林(或尸场)的固有场景。与此前的将死之兆不同的是(可被挽留的),这些符合佛教景观和文本的预兆则直接将做梦者带入了必然的死亡情景。

《仁增贡桑西绕》,18世纪,鲁宾博物馆

康区白玉寺的创建者

乃多·噶玛却美的学生

局部:乃多·噶玛却美

噶举派最负盛名的学者和成就者之一

藏地“净土信仰”和“净土文学”的构建者

他痴迷于教理通识化与民间信仰(康巴地区)

其著作中有诸多关于释梦的内容

《隆多上师·阿旺洛桑》,19世纪,新德里西藏之家博物馆

选自《隆多上师前世组图》

格鲁派百科全书型学者

其著作包罗万象

被誉为藏地的“罗杰·培根”

(Roger Bacon;天主教哲学家)

隆多上师将过往的释梦学和占梦学

进行了整合并进一步扩充内容

局部:大师面庞

《喜马拉雅肖像画中的胡子》和《喜马拉雅艺术中的法帽》是我之前所发表的有关藏地“身体史”的文章;前者关注生物特征,而后者关注人造身体。由梦而始,我将开启一个全新的系列,即藏地身体史探究。我选择将梦作为系列开篇的原因是明确的:在古典时期“身体—意识”二元论的框架中,梦拥有纯粹中立的描述(身体的中性领域)。

无论是释梦(མནལ་ལྟས་གླིང་བ་)还是占梦(རྨི་ལམ་བརྟག་པ་),其背后的逻辑都是将“梦”作为一套完整的叙事和法则,而这种叙事和法则常常以某种看似混乱或者隐秘的方式呈现在世人面前。当人们从睡梦中醒过来时,任何被意识组织过的言语都无法将梦完整地(或者正确地)阐述出来。片段感(被修正的叙事)和持续的高潮情节(高度符号化)一直是梦之所以深深吸引我们的重要原因。

《佛陀本生图:佛陀诞生》,13世纪,私人藏品

局部:摩耶夫人梦白象入腹而怀孕

《米拉日巴传记图》,19世纪,斯德哥尔摩私人藏品

局部:米拉日巴的“四柱之梦”

四柱四兽象征玛尔巴译师的四位弟子

该梦预示着噶举派将长盛不衰

在藏地的传统描述中,梦是一种表征与预兆。为什么是表征?因为梦通常和本土医学中的生命体征(如作为感知死亡的三大特征之一)和疾病征兆有关。隆多上师将做梦的时段分为黄昏(梦重现事实),半夜(被鬼怪影响的梦)和黎明(梦预示未来),而口头传统中则分为前半夜(身体变化),后半夜(未来发生)和快要苏醒前(最近发生)。在传统医学的观念中,从前半夜到后半夜的梦,一般是由于人体消化道和呼吸道的一些变化(如痰阻或胆汁堵塞)所导致的。

那为什么是预兆?皆因梦作为一类不可控的“奇怪事物”,解读它的过程似乎变成了某种充满神秘性的寻我之旅。在藏语中,一般将神灵称呼为“无梦者”(རྨི་ལམ་མེད་)。若一个人梦境长期单一则魂灵有离体的危险;反之,如果一个人梦境太过杂乱则说明此人的身体正在被非人鬼怪所占领。

除了用做梦时间来区分表征和预兆外,藏地文献中一般将梦整体分为六类:1.可观之梦—2.可听之梦—3.已经历事件之梦—4.未经历事件之梦—5.所期望事件之梦—6.外力干扰之梦。在这六类梦中,可观之梦需释梦,未经历事件之梦需进一步占梦,而做最后两类梦后做梦者必须行相应的祈愿仪式和祛灾仪轨。

《萨迦派首祖贡嘎宁波》,19世纪,私人藏品

萨迦派俄尔传承创立者贡嘎桑波

(ངོར་ཆེན་ཀུན་དགའ་བཟང་པོ་;1382-1456)

在梦境中得见萨迦派首祖贡嘎宁波

(ས་ཆེན་ཀུན་དགའ་སྙིང་པོ་;1092-1158)

并获得诸多开示与教法

值得一提的是

晚年的贡嘎宁波也是在梦境中

恢复了因中毒而丧失的记忆

局部:贡嘎桑波

在藏地的佛教语境下,梦让人们超越肉身的规则,并提供了一个稳定且带有原初性质的空间。在睡梦中阴中,所有的体验都开始变得纯粹起来,梦与现实的界限变得极为模糊(克服恐惧与虚幻的过程)。

获得“梦之技巧和开示”(即睡梦瑜伽;རྨི་ལམ་རྣལ་འབྱོར་—स्वप्न दर्शन)的修行者们可以轻松地获得圆满境地与深刻智慧。需要注意的是,睡梦瑜伽一般需要修行者进行固定时段的进阶修行,并获得上师的口授与启发。

《铜色山净土》,19世纪,鲁宾博物馆

莲花生大士居于铜色山净土

伏藏师却久林巴

(མཆོག་གྱུར་གླིང་པ་;1829-1870)

在梦中得见铜色山净土的全貌

并作《投生铜色吉祥山祈愿文》

局部:莲花生大师

འདི་ནས་ཉི་མ་ལྷོ་ནུབ་ཕྱོགས་དག་ན།

མཁའ་སྤྱོད་དག་པ་དཔལ་རིའི་ཞིང་ཁམས་བཞུགས།

日落西南隅

腾空圣山境

局部:王臣二十五人

ཁོར་ཡུག་ལྔ་ལྡན་སྤང་ལྗོངས་བདུད་རྩིའི་རྫིང།

ལྗོན་ཤིང་བྱ་དང་རི་དྭགས་མཁའ་འགྲོའི་གནས།

五乐绿地甘露池

鸟兽居林虚空境

《阳衮巴·坚赞贝》,15世纪,私人藏品

阳衮巴·坚赞贝

(ཡང་དགོན་པ་རྒྱལ་མཚན་དཔལ་;1213-1258)

曾多次梦到蔡巴噶举创建者尊追扎巴

(ཞང་གཡུ་བྲག་པ་བརྩོན་འགྲུས་གྲགས་པ་;1123-1193)

其将从未见过的上师

作为自身睡梦瑜伽的指导老师

局部:藏文铭文

ཡང་དགོན་པ་ལ་ན་མོ།

(顶礼阳衮巴)

作者介绍

索朗旺青

 独立撰稿人、研究助理、青年美术评论家

毕业于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历史和哲学学院(牛津大学项目合作),本科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史哲双修。长期主持人民大学藏史研读班并在微博与公众号发表文章。自幼喜爱文史,长期坚持研读原始资料,学习了古希腊文、拉丁文、古希伯来语、 西夏语、梵语,满语、蒙语和古藏文(作为学术研究性语言)。2017年,参加联合国教科文在俄罗斯组织的“史诗与民族-雅库特”专题会议。2018年,获得“青年美术评论家”称号,代表作品有《图像,一种生存修辞术——古典图像和城市图像分析》。2019年,参与了国家级项目——《西藏历史地图集》 译注的 《藏史纲要》全四册已定稿;曾参与《藏文辞海》的编写,并担任常务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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