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乡传》是一部反映中国乡村振兴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进程的长篇小说。作品通过主人公欧阳生的人生境遇,以及曾氏家族的命运辗转、川地山村賨人谷的变迁,折射中国改革四十年的乡村巨变。《川乡传》以艺术的方式,讲述基层扶贫干部的生动事迹和贫困地区人民群众艰苦奋斗的故事,弘扬了伟大的脱贫攻坚精神,擦亮了全面小康的底色,是一部有思考、有温度、接地气、有特色的现实主义长篇小说,是深刻反映“决胜全面小康、决战脱贫攻坚”主题的优秀文艺作品。
· · ·
一
那一年,欧阳生第一次办大事,为本队曾杨氏治丧。曾杨氏是曾庆彪的大老婆,曾庆彪是过去的大地主、大军阀。那场面,那开销,就一个“大”字能说,一千多人参加,吃一千多斤粮食,花一千多元钱,够街上买一间铺面了。孝男孝女不方便回来,儿子在海峡那边,女儿虽在海峡这边,可又远在南方,忠孝无法两全。由欧阳生来操办丧事,就因他最合适,是知青,河对面镇上下来的,于人于己都无妨碍,才当生产队长,既无积怨,又无贪图。欧阳生想推脱,借口没办过丧事,不会呀!
不会就学嘛。上上下下的头头脑脑都这样说。
那一年是哪一年?曾杨氏至死都迷糊,好像是己未年,属羊,是自己的本命年。一年里四处都在纠错,弄得她有些喜忧参半。她是老爷的发妻,老爷纠错,成了起义将领,自己当然欢喜。自己叫摘帽,有点忧虑,不知还算不算地主?她自此有些恍恍惚惚,逢人便说老爷来找她了。多数是夜里,有时白天也来。听的人笑她,说你是高兴昏了头,摘了帽子乐的。小老婆戴维娅听了却有些发酸,从鼻子到胃里。同样是老爷的女人,依排序定成色,自己五成新她仅一成,同样摘了帽子,自己却一次也没遇上老爷子。许是自己改嫁的缘故吧。不无醋意地说,大姐,你是越老越俏了,鬼都忍不住要找你。
话让上面院子的大先生听见了,摇摇头叹气。说曾杨氏,这老耄怕是阳寿尽了,大白天说鬼话。这话说了没几天,曾杨氏真的殁了,说殁了就殁了,光着头,赤着脚,身子一歪,像摊泥样塌在渠道工地上,再没动一下。
欧阳生刚上任,学剃头遇上络腮胡,捷报未传死讯先至,觉得挠心。虽说是个地主老耄,毕竟是第一批入社的正式社员,赶紧四下请人抢救,大队赤脚医生、公社医院院长都来了。欧阳生忙前忙后,抬上抬下,弄出一身臭汗。无奈好心不能当药用,曾杨氏还是一声不吭走了。活鲜鲜一个人,一下殁了,欧阳生禁不住唏嘘,这发过财的人命也够薄的,山过了拃高的坎过不了。
见欧阳生发蒙,尽说呆话,城坝大队贾支书总觉这娃娃队长有哪点不对,似乎身影有点偏,不单是人嫩没见过世面,好像脚也没站端正,忍不住提个醒:她算啥命薄?你没遇上命薄的。
欧阳生顿生不服,心想咋没遇上?我一落地,眼睛还没睁开,奶气味还没闻,妈就带着奶走了,这不是命薄是啥?不知咋的,素来厌烦贾支书炫耀过去穷,就拿话怼过去:你见不得有人比你命薄,这你也嫉妒?要说命薄我不比你差,你是一张纸,我是一层膜。
贾支书感到好笑,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啥出身?雇农,全无产阶级,比贫农还多半个。他又实在不愿与这个下乡知青计较,抿抿嘴唇一笑,说我俩就不比了,要论命,说这地主老耄的命薄?当过师长太太;说命好?她又当了几十年的地主分子。才说男人纠了错,本人摘了帽,她又病死了,怪不怪?
欧阳生不以为然,这有啥奇怪,当了几十年地主分子,就因她当了几十年师长太太。
贾支书想说啥,突然记起对方是知青,忙改口说,也是。
纠错是部长来宣布的。部长姓张,县统战部的,党外人士归他管。算起来,他同曾家来往也有些年。民国那些年他还是地下党,由曾繁慧举荐给她父亲彪老爷子,在镇上学堂任教。后来遇上国民政府中央军“清乡”,四处张榜捉拿他。他与上级来的两位“客人”到賨人谷“走人户”,中央军随后追到,指挥部就驻扎在曾家大院。 人谷被围起来,挨家挨户清查,鸡飞狗跳闹了三天,人没抓着,哨兵倒被枪杀了。杀哨兵的人是带队的罗副官,据说哨兵私离哨位想当逃兵,他不得不执行战场纪律。蹊跷的是,当时曾老爷子听自家的暗哨说,那冤死鬼察觉了啥,跟姓罗的嘀咕几句后,突然撒腿就跑,被姓罗的从背后打死了。更令人如堕五里雾中的是,自那后,再没见着曾家四姨太,曾家上下人等也绝口不提她半个字。
撤军时,曾老爷子在曾家大院办宴席送客,镇上“仁智礼义信”五个堂口的袍哥大爷到场作陪。临走时,罗副官手一挥,下面的人抬上一挺机枪、三十支步枪、两支短枪和几大箱子弹相送。曾庆彪回以两箩篼大洋。
据说,曾庆彪送罗副官和袍哥大爷们回来,关好大门,手儿向上一招,张部长与几位客人从小姐绣楼上下来,曾家重新上菜入席。
后来这位曾老爷子拉起队伍,改换旗号投了解放军。为这事,张部长特地赶到三江镇,持他女儿繁慧亲笔信前来策划,帮助整编部队。后来听说曾老爷子的部队哗变“反水”,被人民政府剿灭。部队解散,曾老爷子因掌控不力被遣送回乡,死后葬在乱坟岗。直到前不久,从上到下层层纠错,张部长才又一次出现在賨人谷。他满脸凝重,从公文包里拿出红头文件,替他仍称为彪老爷子的起义将领恢复名誉。
在一般人眼里,吃饭是第一件大事,纠错这事远没吃饭重要。只有曾庆彪的家人眼里,纠错才是头等大事。一张纸让曾庆彪一家人,死了的与活着的,从坏人一下成了好人,从此才有资格把吃饭挪到第一位。宣布那天,曾家两顿没吃饭,头顿没吃,只顾高兴忘了煮;二顿炖了一只鸡,正想好好享受享受好人吃鸡的从容,才端起碗吃第一口,前面院子曾老八攥紧双拳,叫喊着两个地主老耄的名讳骂上门来,原来又出一起冤案。前面院子的生蛋鸡母只顾唱歌,忘了后院这家人有事要庆贺,被当成他家鸡母闻喜归来,一刀下去,命丧黄泉。一家人赶紧将鸡肉吐出来,空出嘴儿去给曾老八赔礼赔钱。临走时曾老八撂下一句话,摘了帽子也不能乱吃。
曾杨氏病殁,只因欢喜过头,加上高龄,算得上喜丧。丧家原本不想打扰张部长,可为了给海峡那边的儿子繁望报丧,还是迫不得已给他说了。且再三说明,后事料理决不给政府惹麻烦。虽说帽子摘了,可万一还有不干净的地方,牵扯了张部长,于情于理说不过去。用曾杨氏生前的话说,人哪!要知足感恩,何况,曾杨氏是阎王不要自己去的。
曾杨氏今年满七十二进七十三,到了与阎王约期的年头。老太太一直下地劳动,从来没吃过药,不知是没药还是没病。当了好人是不一样,摘了帽后,她成天红光满面地忙,时时都在赶路一样,不知哪来的大事办不完。直到临死都在笑,估计到了地狱门口又转身去了天堂。也许她早料到这一天,已有一些准备,寿衣备好不说,连寿料都想到了。虽说賨人谷不缺树,可政府明令禁止砍伐。河对面镇上木材站有上好原木卖,那得有上头批文。土改时,曾杨氏搬到柴房住,曾老四分得绣楼。曾老四女儿生得多,人们都说他不该要绣楼。四朵鲜花簇拥一根藤上,还缺一根撑家立户的柱子。曾杨氏老了突然对绣楼有了想法,一直没说出口。后来见曾老四孩子上学缺钱,主动同他说好,愿意用自己住的老柴房换他带楼的厢房,曾杨氏补一百五十元钱,外加两百斤粮食。曾老四算算也有好处,论面积,柴房还稍大点,可多放一架床。曾杨氏则看中那一层楼板,取下来足够两副棺材用料。曾杨氏一死,曾老四腾空厢房,木匠开始撬楼板。
就在这时,张部长来了。
tips:《川乡传》第2期连载将在2月10日(周五)更新
当当购买
京东购买
微店购买
- 阅读更多 -
写自大凉山的一封长信:以审视之眼,迎进光明
平凡而伟大的奋斗者与他们的中国故事
难忘故乡地,草木动我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