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弹指一挥间，退伍季，军营再奏别离歌，马上到了转身挥手的时刻，才发现边关的雪和山，风和月早已填满了我的离愁，可怕的孤独把我一步步逼向回忆的角落。
回望军旅，依稀如昨，辗转反侧，似水流年影影绰绰从身旁鱼贯而过，夜不能寐，临别之际，突然觉得要记录点什么，为母亲的殷殷嘱托，也为了领导和战友的一路关爱和扶持，因为他们无私、真诚、质朴的爱，苍茫的边关才处处涌动着海。
作者：程明阳
“程班长，你今年准备安排工作还是复原，现在需要填报相关信息。”电话那头是人力资源股战士小王，隔着断断续续的手机信号，正在百公里外一线边关采访的我能真切感受到他的忙碌和焦急。
作为一名服役12年的战士，我知道退伍这一天终究会到来，但我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内心才感到离开部队与人生签订一个协定后的怅然若失和莫名孤独……
漫天的飞雪将我脑海中准备拍摄的镜头画面霎时掩埋，只有凛冽的寒风在耳边阵阵呼啸，雪海云天中，我仿佛又看到了母亲闪耀的泪光，领导肯定的眼神，战友那刚毅的脸庞……
1
父母
12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河南省平顶山市卫东区武装部的大院内人头攒动，离别的伤感气息毫不留情肆意弥漫在院子里的角角落落。
高中毕业成绩平平无奇的我放弃了就读一般大学的机会。报名、政审、体检，我走上了和普通人不一样的道路——当兵。
汽车内我强忍着泪水向在人群中的母亲挥手道别，生硬地挤出一丝微笑。
我知道母亲不愿在莹莹泪光中和我四目相对，但在那短暂的相视无言中，我能感受到一位母亲的心碎无助和迷茫焦虑。
汽车缓缓驶动，黑压压的人群中，母亲早已不知道淹没在哪里。我的眼睛四处寻找，突然，一个尝试冲破人群的瘦弱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
母亲虽然几次没有冲出人群，但最终倔强和挣扎战胜了沉默。
我怎么也没想到，从农村走出来，老实巴交的母亲竟然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和我告别。
母亲奔跑着冲过来，我也快速打开车窗，母亲透过车窗拉着我的手，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和被寒风冻的红彤彤的面庞。
“我的孩儿啊……”母亲泣不成声地追着汽车不住念叨：“妈不在身边，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喊着点头答应，直到母亲拼力追赶的瘦小身影模糊在茫茫冬日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送我当兵离别的身影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愈发清晰。
作为妻子、母亲、奶奶，母亲既要照顾体弱的父亲，还要接送小妹上学，同时又任劳任怨看护我年幼的女儿，家务事更是统统往身上揽，她就像一个陀螺被繁重的家务狠狠“抽打”，永远围着家庭不知疲倦地“旋转”，似乎一刻也不曾停止。
我总安慰母亲少干点活，多休息一下，可母亲却总说：“儿子，你放心，妈在，家就在！”
生活的艰辛把母亲脆弱的身体一压再压，由于过度劳累，母亲身患多种疾病，但朴实倔强的母亲却笑对人生，把困难一一踩在脚下：死神四次嗅闻父亲行踪，母亲在急救室不离不弃日夜陪护；小妹在学校胃炎犯了，母亲匆忙赶到学校背起她就往医院跑；女儿半夜发烧，母亲二话没说抱着她就消失在夜色中……
每当我伴着高悬的边关冷月巡逻执勤时，想起母亲的话就会感觉身体暖洋洋的；每当我遇到困难挫折的时候，母亲不顾一切奋力追赶的身影就会让我浑身充满了力量。
长夜漫漫，夜色连天。母亲的泪光，静静缤纷在那个难忘的冬日里，璀璨如耀眼的彩虹陪我走过春秋冬夏，成了黑夜中最闪亮的星和让孩子“心无旁骛向前走”的灯塔……
2
书海
此地一为别，孤篷万里征。放弃城市的灯，选择边关的风时，我怎么也没想到，“天涯”和“远方”竟有如此大落差。
抛开温情牵挂，走上雪域哨卡。高悬的冷月，茫茫的雪山，让我刚在这里呆两天，就明白了“边关”二字的深刻内涵。
新兵下连后，我被分配到了步兵连，入伍前，我也曾梦想过在部队闯出一片新天地，可真正来到部队后才发现，一切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开始，我不仅队列走不好，就连战术动作这样简单的课目动作，也总比别人慢半拍。
步兵连队体能好是基础。由于入伍前缺乏锻炼，我的成绩总是平平无奇，甚至拖了连队后腿。
风霜雨雪，我和战友摸爬滚打，虽然很累，但也渐渐明白了一个兵的职责。
大风起兮雪飞扬，拔剑四顾两茫茫。每次跑步后天空把晚霞和心事掏空，一股失意感就会突袭而至在心中久久回响：为什么没有好好读书，考个重点大学……
“吃苦就是最大的享受！”连长在全连考核总结上的一席话振聋发聩：“自己选择的路，爬着也要走完！”
豁然开朗，逐梦远方。后来，在连长、指导员的激励下，我顺利考入原西安通信学院，在学校里，我开始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并从200多人的普通队升层次，毕业的时候，除了拿到通信技师证，还先后取得了全日制大专、自考大专和自考本科学历，是全队唯一一人。
毕业后，我被分到了通信单位，三尺机台，电话为伴。
一次，团里组织演讲比赛，原定的参赛人员由于身体原因不能参加，指导员便想让我试试，但临近比赛，只有三天准备时间。
比赛顺利结束，晚上点名的时候，连长、指导员激动地直呼“全团第一，没想到……”，在全连官兵的一片掌声和赞许的目光中，我领取了连队颁发的奖品：六个大西瓜。
我们班一人抱着一个大西瓜，连队报道员给我们班拍合影的时候我从他的镜头里略有触动：再小的荣誉也是甜的，认可的味道要比西瓜甜很多……
尝到“甜头”的我开始如饥似渴学习，连队图书室的书被我翻了个遍，团图书馆的3000多本书只要是名著和感兴趣的，一本也不放过。
边关远，夜未央，读书滋味长。手释百卷，神交古人，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古今中外名著里遨游，经常有夜不能寐的感觉，特别是《百年孤独》前后看了三遍，后来把马尔克斯全部的25本左右名著全部买来，每读完一本，都有种相见恨晚之感，除了过瘾就是震撼！
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读书使我的军旅之路不断充实，悄无声息中，读书带来的满足和快乐也成了人生“天光云影共徘徊”的亮丽底色，让我的军旅之路开始慢慢的五彩斑斓起来。
3
突破
我从来没想到，一个爱好可以改变我。
2017年的一个秋日下午，团领导带队到基层进行调研，在查看官兵生活情况时，一柜子书引起了大家好奇，在了解情况后，下午我就接到通知——到机关宣保股报道。
本想着读书和写新闻差不多，但初写稿时编辑老师的回复至今历历在目、如鲠在喉：你离一个合格的报道员还有很大差距！
后来，纵使几经努力，但稿件却依旧没有消息。一时间，我再也找不到激情，于是便自我安慰：“凡事不须太努力，甘居中游最省力……”我琢磨着，反正注定不优秀，不如就“躺平”吧，毕竟平平淡淡才是真呀！
“机关那个小程不错！”一次晚上加班，团领导无意间看到后在交班会上点名表扬了我。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领导的关心让寒冬里的我如沐春风，他们一个个肯定眼神和一句句鼓励的话语重新燃起了我的工作动力。
后来在团里和上级的推荐下，我有幸来到军区宣传处学习摄影，我的老师被誉为“新疆航拍第一人”，在空中航拍达2760多个小时，航拍新疆58万多张图片，同时也是业内圈子里公认的“新闻快枪手”和“救灾专业户”，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一名摄影家“高原野牦牛”般的执著。
跟老师追光逐影的日子里，他的敬业、负责、大度深深感染了我，我也开始渐渐对摄影产生兴趣，经过老师的悉心指导和耐心教导，我拍的一些图片也开始以“豆腐块”的形式见诸报纸和网络。
在边关一线拍摄的我
学习归来，一切重来。在领导的关心鼓励下，我开始认真读报，周末“泡在”办公室，剪贴本也贴了五六本。
铁石相击，必生火花。至今都记得2018年7月在《人民陆军报》刊发的第一个整版文章《感悟戍边人生 激励强边斗志》时的场景：各级首长的肯定和祝福，新闻报道员的赞许洒满了整个房间。那一天，我觉得是自己当兵以来最幸福的一天。
水气激荡，乃生长虹。在领导欣喜的目光中，我读到了一名领导对下属的肯定，也体验到了努力进步取得一丝成绩后酣畅淋漓的满足感。
后来，在团领导的关心关爱和具体指导下，政治工作处指定人员专门腾出房间，成立了融媒体中心办公室，让我带着新闻报道员传播边关好声音，记录强军好故事。
心无旁骛，触类旁空。在处理日常事务的同时，我们也尝试学习PS、AE、Edius、Pr、CDR等图片视频处理软件，制作营区各类宣传展板和宣传视频。虽然过程很枯燥，但看着精心设计大大小小的展板出现在营区的角角落落，我们在忙碌中也收获着喜悦和成长。
2019年恰逢新中国成立70周年，在团各级领导的指导下，我带着办公室同事制作的MV《我和我的祖国》最终在军区众多单位中一举夺魁，摘得桂冠。
写新闻是熬人的活儿，有时候写了很多因为种种原因石沉大海，往往这个时候，心里就有打“退堂鼓”的想法。
“当兵当到了天边边，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小程，高原可不能成为思想的荒原！”每次看到我的眼神里写满懈怠气馁时，政委都会拍着我的肩膀，安慰道：“风雨兼程就是咱们的状态，小程，身处边关，学习可不能靠边啊……”
一番激励，努力奋起。每次稿件刊发后，政委都会第一时间发来祝福短信：感谢优秀的你们，才有了优秀的新闻！
润物细无声，郁郁满芳华。如果没有各级领导对我的引路支持，也就不会有自己的一点进步，我很庆幸遇到了这么多军旅路上的“引路人”，他们的关心鼓励春风化雨，是我工作“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力量源泉。
采访途中
4
向前
脚下有多少泥土，笔下有多少故事。为了挖掘好素材，我带着报道员跑遍了防区的角角落落，在采访记录的同时也收获着温暖和感动。
我们单位最艰苦的连队位于木扎尔特冰川脚下，这里积雪终年不化，冰峰兀立千年，海拔高达3000米至7000米之间。
去年十一月，我和央视《国防军事频道》军事纪实栏目组的老师一起来到连队采访，为了挖掘点新闻线索，我在连队住了半个月。
虽然这里寒风呼啸，但在官兵眼里，对面高傲寒冷的冰川，早已成了大家亲密无间的 “战友”——冰川见证了官兵每天的喜怒哀乐，官兵见证了冰川每天的风霜雨雪。
我的摄影作品
走进哨所门口，一个个画着“企鹅宝宝”小石头在风雪中格外耀眼。由于哨所与外界的唯一通道是一个大下坡，所以连队的“小画家”吕亚江在哨所门口的一块巨石上画着一只巨大的“下山虎”，寓意着连队官兵“虎虎生威”。
如今，哨所的石头画遍布角角落落，有的画着翠绿青山的挺拔青松，有的画着江南水乡的炊烟袅袅，在大家看来，这些石头画早已成了雪山冰川下的“世外桃源”，也成了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更点缀在我心灵的海滩，闪烁着耀眼的光。
休息之余，我和大家“打成一片”，想深入了解一些线索，大家七嘴八舌，一个个在他们看来平淡无奇的故事瞬间让我热泪盈眶。
下士徐亚东记得中士姚张铎生日那天，全连官兵用石头摆成“生日快乐”并在旁边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冬天由于给养保障困难，炊事班长马俊在馒头里加鸡蛋做成蛋糕形状，用酸奶和沙拉酱当奶油，切点西红柿和胡萝卜当水果点缀，用27根棉签当生日蜡烛，在一片生日祝福中为他过了一个“泪流满面”的27岁生日。
上等兵陈铭灼忘不了由于道路被山洪冲断，在新鲜蔬菜保障困难的情况下，班长谢部权、吴世林带着大家冒着大雨漫山遍野找野菜，班长吴世林为了给战士李兴威过生日，目光锁定在了半山腰那一簇翠绿的野葱上，手脚并用向山上爬去，双脚踩在不足5公分宽的石头上，一只手扒进石缝，喘着大口粗气采摘野葱。
为了保证新鲜，吴世林小心翼翼把野葱揣进口袋，回去后一头扎进炊事班为李兴威煮一碗热气腾腾的葱油面，问他的初衷，吴世林的回答简单而质朴：为了让战友不太想家···
我更忘不了和大家一起前往冰川巡逻，虽然寒意逼人，飞雪扑面，一步三喘，但每名官兵的脸上都洒满快乐坚定的阳光，写满了乐观坚毅顽强，身影也犹如冰川雪山般高大坚韧。
巡逻休息间隙，唠着家常，大家围在一起，下士王钰起了首歌，大家唱的格外起劲：“什么也不说，胸中有团火，一颗滚烫的心暖得钢枪热……”
感动着大家的感动，温暖着大家的温暖。巡逻归来，我通宵撰写的稿件《鸟儿飞走兵还在》于2021年1月18日被《解放军报》整版刊发，和央视老师一起拍摄的25分钟的专题片《冰川哨所的温暖》在央视一经播发，便燃爆了边防线和大家的朋友圈。
不忘初心，坚持最重要，为了提高新闻报道水平，单位绝大部分新闻报道员凌晨一点之前几乎没睡过，由于时差原因，为了和编辑老师对接好时间，他们中午也很少休息。
喊破嗓子不如做出样子。为了记录强军声音，副连长刘郑伊经常半夜爬起来改稿子；指导员王国梁七年如一日，每天坚持提前一个半小时起床看报纸和新闻，每次看到都第一时间为我推送，分享上稿的喜悦；战士徐军、马文清经常熬夜做视频，最后累的趴在桌子上睡着却浑然不觉……
越努力越幸运。今年上半年我和报道员深入基层，在编辑老师的关心关爱下，一起撰写的稿件《我为你奔赴而来，你就是星辰大海》《人间四月天正暖》分别于2021年4月12日、2021年4月26日在《解放军报》整版刊发。
战味愈浓，追梦愈忙。为了更直观反映大家戍边生活，今年以来，我和报道员先后十余次下一线，翻雪山、过冰河、穿密林，带着报道员一起拍摄的视频《年货送到边防线》《女兵入列空中巡逻队》、《退伍女兵再走巡逻路》、《西北边关 踏雪巡逻祖国边防线》、《-20°C 边防官兵骑上骑上“林海雪狼”去巡逻》等30余篇视频稿件，先后被人民日报、新华社、央视十三套、央视七套、新华网、中国新闻网等媒体和平台转发，在广大官兵中产出了一定反响。
送人玫瑰，手有余香。每次稿件刊发后，看着大家激动的表情和着急转发给家人的模样，我感觉所有的辛勤付出都有了灵魂和意义。
我的摄影作品
饮霜又斗雪，凛寒何所惧。回首过往，战友戍守边关的乐观坚毅顽强，始终是我 “不畏风雪勇向前”的信念支撑。
星光不问赶路人，时光不负奋进者。战友们在雪域边关强军路上一次次绽放的最美姿态，激励支撑着我记录着身边的点滴故事，让逝去的岁月留下些许痕迹……
时光流转，沧海桑田，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
巡逻终点，望着身边激动呐喊的战友，回忆的镜头中慢慢拉进现实，茫茫的雪海云天中，雾气在剧烈地升腾涌动，不远处晶莹剔透的冰川顶部折射着太阳的光芒，璀璨如同夏夜星辰和海边浪花，清晰又彭湃……
那一刻，我仿佛读懂：母亲闪耀的泪光、老师和领导肯定的眼神、战友那刚毅的脸庞是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泉眼，他们无私、真诚、质朴的爱在我的心底一次次涌动，汇成了小溪和大河，最终汇成了汪洋大海，让我一次次感受到他的深沉、博大、无言……
只要有爱，边关也是涌动的海。
只要有爱，边关就是涌动的海。
沐着晚霞，我和战友踏上了归途，此刻，耳畔突然回响起了那句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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