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聂是我家老邻居，从研究员到行政领导，老聂职业生涯的最后15年主持了无数会议，发表了无数讲话，乍一退下来很不习惯，其明显的表现就是整日里表情茫然，眼角微垂，腮帮子像倒空的面口袋，耷拉了下来。

老聂家的长孙是全家的骄傲，刚过16岁生日，就要去大学报到了。个子比爷爷还要高出5公分的孙子，眼见爷爷精神蔫软，就一本正经地提议：

“爷爷，退休了，那好比江河里的鱼游进了大海，你应该重新出发，开始尝试以前没有玩过的东西，比如，玩个摄影，操纵无人机，开始跑步……你不能待在原地等别人来照顾你，你要自己动起来，让自己能干起来。”

老聂低头看看自己，肚子大、胸脯瘪，胳膊上的肉也很松，确实需要锻炼。好在家门口就有市民广场，运动器械包括单双杠、拉力器、太空步走步器、梅花桩、平板支撑与卷腹辅助器械，应有尽有。

老聂打算出门锻炼，打败退休造成的颓唐感。他打开衣橱，发现缺一条宽松些的运动裤。孙子给他递上自己的高中校裤，正是低调的运动款。两条单裤，还有一条加绒裤子，藏蓝色，裤边处有一缕深灰色的拼接，看上去庄重又活泼。

孙子说：“质量很好，舒适透气，冬天换成加绒的，连棉毛裤都省了。我的学长去国外求学，都特意多买了两条穿。”

老聂就这样“继承”了孙子的校裤，他穿上后对镜一看，还真有一股少年感上身，有精神头，有行动力，还有点不服气的青春骄傲。

老聂穿着孙子的校裤出门锻炼，发现自己当年曾担任篮球后卫的那点运动天分还没有丢光，平板支撑一上手竟撑了30秒，没过几天就能撑上一分钟了。两周以后，老聂一口气都能做8个引体向上了。眼见松垂的手臂开始变得紧实起来，拎着十几斤重的菜篮子上楼也不需要换手了。

力气增长，社恐消退，老聂还交了几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新朋友，均是有点本事的退休老爷子——玩石锁的，玩抖嗡的，还有每天在梅花桩上不慌不忙打拳的……那底盘之扎实，任谁见了都会喝彩。他们很少交流家庭争端、儿女琐事、病痛来去，而是在这里锻炼，流汗，让关节灵活起来，也让自信充沛起来。

老聂很少再穿他衣橱里的那些衣裳，现在，他不仅继承了孙子的高中校裤，还陆续穿起了孙子其他的新潮衣装，包括连帽卫衣，条纹衬衣外面套件字母短袖T恤样的拼接上衣，还有工装裤、牛仔裤、背带裤。

他在视频中勉励孙子：“学有余力，不管是街舞还是戏剧，尽管去尝试。反正你的衣裳都不浪费，有爷爷接茬穿。”

打扮成什么样，多半会反过来影响一个人的自我定位。自打“继承”了孙子的衣裳，老聂就拿出精神头来学习各种新技能。终于，他从一个坐专车上下班、出差需要秘书打点的人，落入凡尘，与真实的生活贴身拥抱了。

他学会了刷地铁卡过闸，明白了如何使用超市里的自助称重台、在无人结账柜刷码结账；学会了在饭店扫二维码点菜，要打车事先在软件上下单；他还学会了如何在医院的APP上替老伴抢专家号、在互联网医院开药；学会了加入邻里的美食团，成功团购所需和喜欢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