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科军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老家村口处,有一对卖烧饼的外地老夫妇,每天下午四五点钟,孩童背着书包放学时,老夫妇的烧饼摊子就开始忙碌了。竹条编织的饼筐里面叠放着一个个焦香的、冒着热气的烧饼,筐外再压上厚厚的白白的棉布,确保烧饼的温度不会快速流失。有顾客来时,老伯忙应上一声:“一毛钱一个,要几个?”听到回答后,老伯就会熟练地掀开棉布,用木夹夹出烧饼,装进买烧饼的人提的袋子中。
那个时候,我也常在那里买烧饼。不为别的,就为那烧饼有一种别家没有的焦香。烧饼伯曾骄傲地跟买烧饼的人说,他家清代就开始做烧饼,已经传了好几代人,用的是与别家不同的香料,还有别家没有的专用吊炉,所以打出来的烧饼外皮金黄,内里绵软,芝麻多,好吃。
我曾亲眼目睹烧饼伯制作烧饼的过程。他先抓一把面粉撒在案板上,把面团揉匀,擀成片,再将香料、食盐、食用油等配料和匀,卷在面片里,分成相等的小块,用手按扁,中间再少抹点芝麻酱、糖稀,周边拢起,包成圆团,再按成小饼,用手将小饼均匀地向外一推,推成圆薄片,把芝麻往面饼上一粘,就做好了。
老伯往炉子里贴烧饼时,先把手浸湿,再把饼平铺在手中,伸进火炉,将饼贴在炉壁上。
火贪婪地舔着饼,饼慢慢鼓起来,颜色也变成金黄色。三五分钟后,烧饼就熟了。烧饼个儿圆,皮酥脆,瓤松软,微咸,有芝麻香味,真是太好吃了。
因为我放学时经常光顾烧饼摊,久而久之,烧饼伯就认识我了。每次购买,烧饼伯总会从炉子里拿出一个热腾腾的烧饼,说道:“吃吧!这烧饼焦香!”
烧饼圆圆的、金灿灿的,像一个圆圆的小月亮。烧饼的表面粘有许多焦香的芝麻,一阵阵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我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哇,脆脆的、香香的,真是太好吃了!我大口吃着,很快就把一个烧饼报销了!烧饼伯满意地笑了起来,说:“下次来买,还给你拿热烧饼!”
后来有一天,父亲让我去买几个烧饼。我像往常一样朝村口走去,可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村口的那个身影没有以前那么高大了,走近看,一个瘦小、精干、年轻的男人正在忙碌。
我走到烧饼摊前,正好听见一位大叔与这个男人闲聊,才知道烧饼伯生病了,今天是他儿子来帮忙。老妇看到我后,开心地说:“呀,小子今天又来了!”我喊了一声“大妈”,就站在一边,看着烧饼伯的儿子给我拿烧饼。烧饼伯的儿子看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把烧饼包好后递给我,随即又忙活起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提着热腾腾的烧饼,我心里总感觉缺了点什么,但那时小小的我也说不出缺了什么。
再后来,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大了,吃过的好东西越来越多,渐渐地,烧饼也不觉得有那么香了,吃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参加工作后离开了故乡,一连好几年都没有回过老家。直到有一年过年回去,走到村口,竟然又看到那一对熟悉的身影,还有熟悉的冒着热气的竹筐、白棉布。我赶紧对一旁的父亲说:“是以前那个烧饼摊!”父亲说:“是啊,你吃吗?”
我说:“吃!”
于是,我们来到烧饼摊前,又闻到熟悉的香味。烧饼伯认出了我,高兴地和我攀谈。他笑容满面,时光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白发从发丝间难以掩饰地显现出来,他的腰弯了,动作也变得迟缓。他说我长大了,随后拿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烧饼,扬着头,送到我面前。
我随即咬了一口,还是一样的焦香。烧饼伯笑着问我:“好吃吗?”我说:“好吃!”大家都笑了起来,说我一点儿也没变。
那一次离开家乡后,村里的房子大部分都翻新了,村庄也整洁了。之后回老家,我再也没有看见过烧饼伯夫妇,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一样。回忆起来,我甚至没有问过他们的姓名与年龄。烧饼伯夫妇的模样,和那再也无处可寻的烧饼香,将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原载于2023年8月31日《周口晚报》A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