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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者也 | 刘岩生:母亲的田园

日期: 来源:宁德网收集编辑:宁德网


田头不荒,心头安。在父母那一代人眼里,这是农家人过日子起码的笃定。

从乡村走出来的我始终相信:村庄和田园是一体的,村庄造就了田园,田园滋养着村庄。自然而然,受田园哺育的我们,自儿时起也早早拥有苦乐掺杂的田间劳作经验。当然,除此之外,我还拥有炊烟里无忧的饭香、屋檐下母亲的呼唤和童年踏实的睡梦。

每当夜幕降临,父母结束一天的忙活,一家人围聚在热腾腾的灶房。老虎灶塘里的火苗明明灭灭,映照出母亲知足的脸庞。她的巧手让农家菜在铁锅里传出咝咝啦啦好听的声响,愉悦和温暖便溢满了小屋。

记得是小学三年级,那年的霜降时节,天早早转冷。正是秋收农忙季,那一天天黑时,同族远房那个叫承泽的堂哥来串门。穿着单薄的他不声不响,就着我家老虎灶的余火取暖。久久,生性木讷的他怯怯吐了一句话:“一家人都还没吃饭呢。”再一打听,说早些天,他们家就断粮了,只能靠东凑杂粮西借米捱到今天。

“那怎么行?快烧烧灶,填填肚子!”母亲心疼。马上取来两升大米、一袋地瓜米和一扎冬菜。她叹口气,温和地嗔怪他:“也帮不了太多。你呀,一个劳力,好好的田地怎么白白荒着呢!”堂哥接去的时候,她还补了一句:“瞧孩子们的课本里,认字第一页就是‘人、口、手’三个大字呢!人靠手,不动手不种地,这一家上有老下有小的,怎么过日子到头?”

几年后,这位堂哥夫妻早早离世,两个儿子先后漂泊他乡,好几年不知所往。

我想,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受的付出和回报之间的因果教育。田园,劳动,温饱,日子。这简单的几个字,像是宿命,也像责任。

那一代活过来的人,有人被生计压得喘不过气来,最后被田园抛弃远走他乡;也总有人殷勤躬耕,心甘情愿守望着一方水土日出日落,直到白了头,佝偻了腰,迈不动了双脚。

母亲显然属于一亩三分地之外“哪都走不开”的典型乡下人。

九年前,父亲去世后,母亲收拾简单的行囊,坚持从城里搬回了乡下。进城看护患病的父亲多年,哭过之后,再次返乡。母亲像一片流浪了疲倦了的叶子,又栖息在田园为她准备好的一个角落里,侍弄土地。

在老家,我们用以安顿母亲的房子就盖在村庄与田野的交界处。一路之隔,便是我们家早年分来的责任田。

开始,母亲只是拾掇出父亲操持过的生锈农具,随便在田间地头的边坡上种几株攀爬类的南瓜冬瓜丝瓜。而后,慢慢整出一畦两畦曾经野草丛生的地块来,种上好种易活的蔬菜。再后来,一整个被碎石、瓦砾和弃土堆砌的小荒丘,就被她整理出来、垦复一新了。

这个隆起的黄土小丘,土质松软,宜瓜宜豆,只是肥份偏薄。为此,母亲还在不远处田野中央生产队早年废弃的灰楼里搭棚养起了鸡鸭鹅,蓄起了鸡鸭肥粪。我几乎难以相信,才小半年,这是我年近七旬、患着多年冠心病的老母亲所能胜任的事!而终日陪着母亲做帮手的,是留守在她身边的体弱的小妹。

在乡下老家,父老乡亲的劳作多是这几个方向:茶园、葡萄园、稻田、菜地。葡萄园和茶园,管着农家钱袋子;稻田和菜地,则管着他们的饭碗和菜篮子。对于干不了重体力的农家妇女,可以说,直到垂垂老矣之日,“还有一口气就可以”的好去处,便是茶园采茶,菜地里种菜。有一天,没读过书的小妹无比骄傲地告诉我:村中的菊莲伯母自己种地,巷尾的莲英堂婶自己种地,从乡下搬到镇上的月琴舅母也自己种上了地。现在,妈妈种的地收的菜都不比她们少!

母亲的菜地,在广阔田野里悄然占据着一角。就这一角,让母亲日复一日身心投入,熟稔应对春来泥暖草生、入夏日晒虫多、秋后地燥缺水、寒冬霜寒雪冻。什么时候松土、下种、浇水、除草、追肥、收成?时令说了算。伏地的地瓜土豆空心菜,攀藤的黄瓜藤萝刀鞘豆,壮杆的茄子辣椒田埂豆,耐寒的芫荽萝卜菊花菜,种什么、种多少?全由她自己说了算。

也是这一角,一遍又一遍的手工,神奇地演化出一株又一株的青和黄,一茬又一茬的枯和荣。有赖于它,源源不断地给城里的我姐我弟和我的小家输送着打小熟悉的绿色味道。

那个周末,小满,乌云一层浓似一层从天边腾漫而来。我循声来到地头时,看到老伯母正帮衬着母亲抢挖土豆,腾出地来移植成苗的茄子和辣椒。

收成不错,九十天的成长期,已经让母亲在早春里种的土豆块头饱满、鲜亮圆润。

“人肯下力,地不作假土不欺人!”老伯母说。

“是啊!这芋蛋仔好,孩子们带到城里是好宝贝!”母亲乐呵着说。“芋蛋仔”三个字从她口中指代土豆,像在念叨娃娃的乳名。

还有一次,炎夏里,母亲到省城巩固治疗冠心病。心脏好转了,连日的空调却让她颈椎病发,疼痛多日彻夜难眠。医生建议接着转科室治疗。没想,她像个不听话的孩子,非得赶着回了乡下。没多久,在田头采摘茄子和玉米棒子的她,在电话里告诉我:“那不算病呢!到田头活动几天手脚,就好多了。”

母亲是那一帮老姐妹们中年龄最小的,她们住相邻,地毗连。有时候,会在田地里隔空招呼一声再回应一声。她们无一例外都吃自种的菜、喝自己手工揉捻的茶、服用自己顺手一把煎煮的草药。吃不完的菜,就错季互补几家分着吃。有些日子,他们中的谁生病卧床了。但没过几天,我又听到母亲这样关切的念叨:你老屋的伯母,又捱过来了,能下地了。果然某一天,不期然的,我就看到年近九十的伯母背着茶篓或菜篮子从窄窄的田垄间走过。她的背影,让我恍惚。在这里,连时间都是多余的。

这是我难以尽数的父老乡亲的田园。我仿佛看到祖祖辈辈以同样矍铄的姿势在泥土上行走,又将笃实的足痕一行行印到泥土深处。活着,就下田地,对他们而言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也是最养心脉的事情。唯如此,凡生的苦,就被祖传的田地疼惜并抚慰了。

起码有三年的时间,我过得困窘而纠结。

彼时,清浅半生不曾遇过的亲人重病、俗世倾轧和生存负债猝不及防交集而来。竭尽心力去修复现实之堤后,我幸得把噩梦般遭际甩在身后。一时间,乏力的我仿佛一夜忽老。都五十岁的人了,还困惑着如何安顿自己那日渐泛白的时光和无可相诉的心绪。

是一次长长的休假。返乡的路上,铺满阳光。布谷声声中,农人回归大地,泥土轻轻醒来,田畴贪婪蓄水,作物又奂新绿。又一年春天了!

山里的风一口一口吹落我身上的尘土。我的呼吸又跟葱郁的农耕童年接上了。进镇区的路旁,立了一面大大的广告牌,一行温馨的大字“甜美田园·乐土凤阳欢迎您”竟让我莫名生出感慨:浩瀚田园里,我那永远不相离弃的乐土啊

在鸡鸣犬吠不绝于耳的乡村和田野边缘,我固执地排斥与山外世界雷同的任何身心负荷。但兀自操持起那些被我冷落在青春时光里的农家活计。正是万物蓬勃春深时。我来到后山茶园除草到竹林找笋,还到母亲的菜地里垦荒种菜施肥浇水。我晨出沾露,我也戴月荷锄。山岗上、田埂头、菜地里,有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和我的伙伴——锄头。也有时候,我的猫会在田埂头静静等着我。它弄不懂,连满世界的老鼠都躲起来了,我怎么还赖着野地?——倒不是赶农时的活牵绊我,只是我喜欢一个人,喜欢这样心脉和骨节被打开的感觉。我尤其喜欢看地气漫来时,草叶挑着摇摇欲滴的露珠,玲珑剔透里有纤尘不染的纯粹。我也看着或远或近的人家炊烟升起,在灯火隐现中被晚风吹得袅袅腾腾,舒舒缓缓。我还喜欢看月华洒落窄窄的田埂,清亮的形体朝茫茫的夜幕蜿蜒而去。衬得人心思亦渺,亦远,亦空,亦幻。

我也常常到那一爿低矮的灰楼前呼鸡唤鹅撒糠喂菜。年前,妹妹不顾鸡舍狭小,背着母亲从镇上的赶圩场上买回来三只鹅。此时已经长得健壮肥硕,能引吭高歌了。起初,它们总是霸道地在食槽里挑食谷米麸皮,让鸡鸭们远远巴望着残羹冷炙。打从我为它们投喂了嫩草和苦荬菜后,就不争不抢了,每天在田埂一头从挡板里探出脑袋,用立体而悠扬的“嘎嘎——呱呱——”迎着我走近。比起低调却没心没肺的鸡和鸭,我喜欢桀骜却有温情的鹅。“你妹妹把鸡鸭鹅混到一棚还给鹅也喂油荤,看把它们都喂杂遢了!”母亲说。

我于是常常让他们亲水。有一次,我打开灰楼的木门,引他们到田头的一洼水塘边。它们侧耳倾听,竟然捕捉到了田尽头溪流的哗哗水声,张开翅膀扑棱棱就朝溪畔去了。待我尾随而至,已然在水中央悠然浮游。

母亲说:“不担心,这些家养的,能游走越远,也更能认回来的路。”果如她说的,天黑下来时,我再次近前,见它们仨已安然归巢。那一刻,也不知是我该对她们还是她们该对我说:嘿嘿,回来啦!

海子在《麦地》一诗中说:“家乡的风/家乡的云/收聚翅膀/ 睡在我的双肩”。我一次次咀嚼句中况味。海子写的时候,是漂泊的,还是回归的?是疲累的,还是安宁的?但我领会,面对故乡,一颗强大而温柔的心把世间的坎坷和疾苦接纳了,也和解了。在熟悉的风和云里,几经跌宕的人把自己还原成了一个稚子。

我后来回到城里。再后来的几年里,我每周末都如约而返。

来来往往的熟人朋友,依然执迷着各自的职场、官场、酒场、娱乐场甚或风月场。但我如同出门想家的孩子一般,只心念一百多公里外乡间的田园一角。那,是我一个人的场。那场里,有渐老的母亲,有简单而神秘的土质况味,还有前辈往生代代存续的希望和绿意。

被这个场吸引着归来的,当然不仅仅是我。

那一天,我推门而入的时候,母亲欣然让我相认眼前不停呼我“阿叔”“叔公”的一家四人。“你瞧!谁回来啦!”她老人家像是家里新添成员一般高兴。

噢!是阿清侄儿。那个叫承泽的堂哥漂零在外20多年的儿子,回来了。那天下午,我们静静倾听着一个十岁出头就父母早逝、残疾哥哥不知去处的农家苦孩子,说他独闯世界的百般艰辛。

背景自然是无家可归,先是为红白喜事人家做帮手吃蹭饭,却屡屡遭白眼受嘲讽。想不通气不过,干脆流浪野地外乡,捕鱼捕蛇捉青蛙卖钱。摔折了手骨扎坏了眼角视网膜,无钱治病,只能忍到自愈。他的一日三餐,少有完整过,靠野菜野果充饥是常有的事。

而后,他跟随村里的民间北路戏班打杂活,跑龙套。戏班解散后,又辗转多个外乡剧团。从打杂、小丑配角到武生老生主角,寄人篱下讨生计。就凭一口气,他咽下多年凄风苦雨,走过来了,还结识了外乡女子成了家。

“有了儿女俩之后,他在梦话里都说回老家!”一旁端庄而善解人意的侄媳妇这样告诉母亲,并说:“可是村里,只有叔婆您是他能想到的同族里最亲的人了。”

自家的水土养人。那就回来,住下吧!母亲这么宽慰他们,一如当年对他父亲的心疼和善意:“起码还有你家祖传的田地。我留意过,都在呢。”此后的几天,母亲帮他们安顿到我们的老祖屋,还引领着两口子,一一认回撂荒的或被别人家占用的茶园田地和菜园子。

四年后,今天的这一家子,夫妻忙着采茶种地摘葡萄,聪慧的孩子也好学懂事。拟建的新房也选好了地基和破土动工的良辰吉日。“瞧你们眼下,多好!一代人就该做好一代人的事。”有一天,我听到母亲这么由衷的夸两口子。

如今,阿清侄儿忙好自家的活,还常常来到我家的田地里,为母亲挖地种菜做帮手。两年前,他帮我家在山头垦荒种植的30多株脐橙和桃树李树长势极好。我度周末,他偶尔还会带上孩子教我从河里诱捕河鱼和泥鳅。

在我故交挚友不多的乡间,我有时候和他静静坐着抽烟,无需话多,彼此会心,而且踏实。

至于母亲的一亩三分地,有一天我发现,慢慢老迈的她提起锄头已然越发吃力了。她现在总在劳作季等着我,跟在拎锄头的我后头。就像我小时候听话地、勤快地跟着她一样。

又是人间四月天,风过四野,田园一片青葱。

来源:闽东日报·新宁德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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