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莲心

柳哨声声，那声音是爱的旋律。生命因有了爱，不再痛苦，不再孤独。声声柳哨，那声音是思念的音符，生命因有了思念，爱便温馨如故。我爱春天，爱所有鸣响着柳哨声的春天。我怀念我的童年，怀念那段唯有柳哨相伴的童年……

童年是在姥姥身边长大的，因为远离父母，得不到同龄孩子所享有的爱，幼小的心灵便涂抹了一层失落的阴影。于是，我用自卑逃避所有的人，时常用单纯的目光遥望村后那棵老柳树，猜想它一定有很多美丽的故事，但它为什么又同我一样孤单呢？慢慢地，便有泪水溢出眼眶，我成了一个爱哭的孩子……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一阵悦耳的柳哨声，那是同伴用刚发芽的柳枝做成的。我羡慕地望着她们笑成春花的脸，眼泪又悄然滑落……等她们散开后，我默默捡起她们遗落的一支柳哨，躲在角落里轻轻地吹。我吹响了，尽管那近乎呜咽的哨声多了一份不该属于无知孩子的伤感，我依然欣喜若狂。

我跑到姥姥身边，使劲地吹给她听。那不成歌也不成调的哨声把我带进梦幻般的童话，我仿佛听见了天使的声音。但我却发现姥姥流泪了，我终于知道一直慈祥爱笑的姥姥也会哭。

她用枯燥的手抚摸着我泪痕未干的小脸，从她饱含无奈而又担忧的目光里，我知道她有许多话要对我说，却始终没有开口。是的，我仅仅是个孩子，又懂什么呢？既然什么都不懂，为什么又懂寂寞，又懂哭泣，又会自卑呢？

柳哨给我一段最开心、最幸福的日子，却无法成为我永远的精神寄托，我渴望的欢乐真的很遥远吗？

又一个春天到了，我在老柳树下捡拾别人砍下的柳枝，做成大把的柳哨。当我吹着跑回家时，才猛然想起再没有人听我吹柳哨了。养育了我的姥姥已经走了，在那个蒲公英飞舞的夏天，肺癌晚期。我终于大哭起来，柳哨洒了一地……

外面，欢乐的同伴依然满街跑着吹柳哨。我这才听出那哨声是如此凄婉、悲凉，我还是那样孤单。疼爱我的姥姥，我想你！就在那一天，我开始长大了。

长大的我回到了父母身边，在那个真正属于我的家里，我像蒲公英的种子漂浮不定，不肯在那片爱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每年的清明节，我都要跟妈妈去给姥姥上坟。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哭倒在姥姥的坟前，我才明白，她也是个女儿，她的妈妈替她将自己的孩子抚养大。我们的脉管里，留着相同的血……

我终于原谅了妈妈曾经对我的抛弃，因为无论这个世界有多少罪孽和邪恶，爱，都可以被无条件的原谅。我依然吹柳哨，吹给天堂里的姥姥，让那动听的哨音穿越云层，抵达天堂，捎去我的思念和感恩……亲爱的姥姥，我相信你能听得见，一定能。

2017年的清明节又要到了，我35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姥姥离开我整整27年了，时光荏苒，我忘记了很多人，唯独没有忘记一个小脚女人对我的关爱和疼惜。这些年，我在成长的路上放弃了很多幼稚而无知的习惯，唯独没有停止吹柳哨。

春光明媚，柳树发芽，山村的空气里也弥漫了清脆、嘹亮的柳哨声。那声音吹奏着喜悦和希望，而对于我，则是寻觅，是开始，是怀念。我知道我该从沉沦和堕落中走出来了，因为我想起姥姥曾经含泪的目光，她一定担心脆弱爱哭的我会过得不快乐。

其实这个世界充满了爱，我要好好地活着，充实地活着。哪怕半生作茧自缚，活得并不出色，并不洒脱，依然会给生命一个美好的承诺。

浮屠塔，七千层，不知今生是何生？你埋泉下泥销骨，我吹柳哨给你听。

亲爱的姥姥，尘世的春天，柳哨声声，你，听见了吗？■毛毛 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