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成融媒讯
海虹
文| 王忠澎
“越中清馋”张岱有言,食品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者,为蚶、为河蟹。而我却对海虹情有独钟,只因它更加肥、鲜、嫩。
立春过后,海虹开始大量上市。城区农贸市场,小区门口,街头巷尾,到处有海虹卖。卖海虹的贩子开一辆农用车,把车斗帮子打开,里面的海虹堆成了山。小贩们把录音喇叭打开,随处能听到一种最具荣成方言特色的吆喝声:“海虹便宜啦,五块钱六斤,快来买呀,透肥透肥嗒……”这喇叭,分贝很高,连绵播放,穿透力极强,特别是最后“透肥”两个字,语气加重,声调拉长,实在是有趣得很。
为了吸引主顾,小贩们常把几个海虹煮熟,盛在一个不锈钢小钵里,带着半碗蓝澈澈的蛤汤,那白胖胖和红嘟嘟的蛤肉,白的是雄的,红的是雌的,个个饱满通嫩,看着就让人流口水。在某个闲暇的午后,暖阳正好,我常喜欢溜进一条老街,耳所闻的,目所睹的,都是一种极大的熨帖。我深爱着这座滨海小城,她清新、优雅、文明,让人身心舒畅,自由、自在、自得。
当地的海虹,有人工养殖和野生的两种。养殖的,初春就上市,密密匝匝攀附在麻花一样的橡胶绳上,满是淤泥。由于是滩涂养殖,海虹在吐纳时,里面难免会留有淤泥,煮熟了,有时会在腮上留下一个黑点,得在蛤汤里涮着吃。这种海虹口感面,远不如野生的好。野生的海虹,个头大,乌黑油亮,一般寄生在深水区的养殖架子上,盛夏时节才上市。此时,海水温度上升,浮游生物多,饵料充足,是海虹最肥美的时候。荣成民谚“凉水蛎子,热水蛤”。
夏日晚上,荣成街头满是烧烤,除肉串外,烤鱼虾和海贝算是当地的一大特色。生活在海边的人们,对高端的食材,往往采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炭火烤出的海虹、扇贝和牡蛎,原汁原味,鲜美绝伦。黄昏时分,三五好友,在街头觅得一张桌子坐下,点上几样,再叫上一扎当地生产的青岛啤酒或一瓶威海卫烧锅,边喝边聊,一直坐到九十点钟,待暑气退去,人才散了。我是不胜酒力的,但我也喜于这样的小酌壶觞,陶醉在荣成夏日的慢时光里。
每逢旅游旺季,来荣成的中外游客,常把住海草房、吃荣成海鲜作为“必选项目”。
大凡一种美食,如果离开了滋养它的土壤,即使是口味不变,感受也会大相径庭。十几年前,我到上海出差,老同学请我去外滩3号吃法国餐。让我吃惊的是,竟然上了一盘海虹蛤。我笑了,说道:“我乡下人来你们大上海,你就请我吃这个?”老同学说:“你别急,先尝尝。”我一试,果然别有一番风味。老同学说:“这是干白的作用,法国人炒海虹,喜欢加葡萄酒。”
后来,我在宁波,亦吃过“炒淡菜”,才知道这不起眼的海虹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东海夫人。据说,医圣李时珍从浙人那里听到这个雅号,把它记录下来。《本草纲目》记载:淡以味,壳以形,夫人以似名也。有滋阴补虚、强身固肾、养肝益血等效。甬上诗人写道:“应是龙宫多嬖幸,故将一品锡嘉名”,意思是说可能龙王的后宫佳丽太多,才将贻贝封为一品夫人。平日里,下小馆子,只要海虹一上桌,我就会想起此句,便暗自好笑,心生愉悦。
在我看来,那些来自异国他乡的美食,不过是给那些老饕们提供一个满足舌尖欲望的理由罢了,或者只是在精神上慰藉一下远离故园的游子们的乡愁而已。但吃过这样的“炒淡菜”,我从此不再想它了,内心真正喜爱的,还是家乡的“烀海虹”。这是植入我味蕾记忆深处的基因,即使老去,也坚如磐石。
我常会忆起孩提时代,在老家的海草房里围着大铁锅吃海虹的情景。一掀锅盖,那蒸汽里带着鲜美的味道,直冲心脾,顿时让人舌底泉涌。待蒸汽散去,但见一大锅海虹笑开了脸,红的,橙的,白的,胖乎乎,水灵灵,有单个的,有足丝连在一起,一提溜一大串。我提起一串,捏着那足丝,轻轻一抖,蛤皮就“哗啦啦”掉下来,上面挂满一串葡萄般的大蛤肉,那蛤肉带着汤汁,颤抖着,慢慢地靠拢我的嘴唇,在海虹入口之前,我已闭上眼睛,期待着令我心醉的那一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