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班回家，我都会经过一片废弃的园子，用破旧的木栅栏围着，里面荒草萋萋。路过的行人大都匆匆而过，鲜有人在此驻足，我也不例外，毕竟一园子的荒草没什么稀奇的。那天，我又从园子旁经过，无意间一瞥，竟在野草旁发现了有几簇黄白的小花在风里撒欢，像仰着笑脸的小太阳，活泼热情，我仿佛遇见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忍不住欢呼雀跃，嗨，一年蓬。

一年蓬属于菊科植物，在乡下很是常见，且不说房前屋后，田间地头，随便一抬眼就能看到它的身影，哪怕是在沟壑中，山坡上，石缝里，也是无处不在地繁衍着，秋冬发芽，春夏开花，大抵是因为熬过风霜，涉过雨雪的缘故，竟修炼了一副随意洒脱的性子。

与一年蓬初次结缘，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那年，我考上了市里的重点中学，报到那天，我穿着过时的衣服，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在光鲜亮丽的同学面前，暗淡的如同花圃里的野草，我第一次看到了自己与城里孩子之间的差距，一瞬间有颗自卑的种子在我心底扎根疯长。那段时间，我的情绪很是消沉，对学习和生活失去了兴致和信心，无奈之下，老师给我母亲打了电话，让她给我办理休学。

回到家里，我整日郁郁寡欢，把自己封闭在屋子里。母亲怕我闷出病来，就跟我商量说，乡野里的花都开好了，咱们去看看吧。我不忍拂了母亲的心意，便点头答应了。一路上，母亲指着路两旁的花草滔滔不绝，丫头，你看木槿花开了，又大又艳。一会儿又说，丫头，你看那一片蜀葵开得多浓烈。等一转头，她又对着一株缠在榆树上的凌霄花赞叹不已，丫头，你看那些橘色的小喇叭吹得震天响。我敷衍地点着头，直到母亲蹲在一片黄白小花间，满眼怜爱，语调轻柔地说，丫头，你看，一年蓬呀。我站在那里，看着这一丛又一丛的小花正欢实地开着，这是怎样的明媚啊，它们乘着清风舞蹈，伴着云朵微笑，坦坦荡荡，即使是站在那些色彩缤纷的花草面前，它也并未流露出一丝妄自菲薄之意。

刹那间，我的心底漾起一圈圈涟漪，这些日子里困扰着我的自卑和迷茫，在那一刻被一年蓬照亮：世间万物，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奇花异草也好，平平无奇的野花也罢，都是一样地沐浴阳光，一样地承载雨露，一样地安然绽放。花草如此，人亦如此，只要在尘世间修得一颗自在心，自己不看轻自己，谁都可以海阔天空。

我绕过木栅栏，走进园子里，与眼前的一年蓬对视，并深情地跟它打招呼，你好呀，老朋友，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呢？它看着我，微笑，再微笑，怎么会不好呢？

来源：摘自《楚天都市报》2022年7月6日第A20版 乡情乡愁 作者 司德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