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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慰藉——谈《大自然治好了我的抑郁症》

故事 07-13 来源：四川文艺出版社

心灵的慰藉

——谈《大自然治好了我的抑郁症》

吕成金/文

初见此书，十分惊喜。既非因大自然，也非因抑郁症，而是因为这书名鲜明地表达了“大自然”和“抑郁症”二者的关系——治愈。

中外的文学作品中，有很多对大自然的抒写，也有很多大自然对人类心灵的“治愈疗伤”功能的抒写。比如，《诗经》中许多借助自然事物、景物来表达悲伤的诗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让战争的创痛消释在大雪中；“淇水汤汤，渐车帷裳”，让被丈夫抛弃的委屈伤痛，浸透在淇水中、车幔上。《楚辞》更是用大量自然花草象征人格善恶美丑，借南方自然景物表达其浓烈沉郁的情感，“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浩浩沅湘，分流汨兮”，以夏日滔滔的江水、葱郁的草木寄托自己遭贬后怀念故国浓郁的哀愁。《庄子》也运用许多动植物界的故事演绎庄子哲学。著名的有庄子观濠梁之鱼，与惠施辩鱼之乐；庄子观散木远斧斤等。孔子在与弟子们谈论志向时，听到曾点说“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不禁赞赏“吾与点也”，也认可这种在大自然中的教习方式。唐代仕途不顺的王勃，在《滕王阁序》中描绘了绚丽多彩的滕王阁的美景，寄寓他“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的怀才不遇的仕途感慨。被贬的柳宗元写《永州八记》，借山水之景，抒被贬郁闷寂寞之情。又如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苏轼的《前后赤壁赋》等，皆可谓一脉相承。当代文学，阿来的《成都物候记》《云中记》等，也是抒写大自然疗愈人生苦难、心灵创伤的佳作。

同样，西方文学中也不乏阐述自然与心灵、文学的关系的佳作。如萨福的诗歌，荷西俄德的《农事诗》，卢梭的《新爱洛依丝》《一个孤独者的漫步遐想》，湖畔诗人华兹华斯的《咏水仙》，歌德的《中德四季晨昏杂咏》，哈代的《苔丝》等等。

当然，20世纪美国自然主义文学更是将自然与文学、心灵、哲理等融合，形成一种文学潮流，比如《瓦尔登湖》《沙乡年鉴》《醒来的森林》《心灵的慰藉》《遥远的房屋》《低吟的荒原》等经典。

这些著作者，或是哲人、政治家，或是诗人、学者，或是植物学家、社会学家，而本书《大自然治好了我的抑郁症》作者艾玛·米切尔的独特之处在于，她不仅是“一位广受好评的作家、设计师、博物学家、插画家、杂志编辑、自媒体人”，同时，也曾是一位“抑郁症患者”。正是因为如此，她对自然的观察、记录，对自然的描写与感悟，她从自然中获得心灵的安慰与力量，才显得如此细腻、深切，温存且有疗慰的意义。

一般而言，抑郁症的治疗是药物治疗、心理治疗，而在大自然心理治疗领域，还有许多未知有待研究。艾玛的作品正好记录并展现了一个抑郁症患者的一年的心理/情绪/病症的历程，让读者跟着她一起经历情绪由冬日阴冷绝望，到春日温馨、夏日扶疏的过程。

本书从秋季10月开始记录，按时序记录了艾玛随着季节变化，自身心理、病症的变化。

十月，秋天来了。

艾玛带着她的小布勒东犬漫步林间小径。艾玛对季节天气的变化，对色彩、气味的感受，十分敏锐。因为这一切微小的变化，都可能决定她未来病情（心理）的转好，或转坏。

林间散步，成了她治愈自己抑郁的一种重要方式。在林间小径中，艾玛欣赏着一片橘黄的森林，她搜集一些鲜艳的落叶，带回家，并从中获得一种“收获的喜悦”。

这种“喜悦”给她带来了积极的影响。她说：“我喜爱漫步在色彩明丽的落叶边，吸收它们抵抗抑郁的魔力。阳光如此温暖，只消几分钟，五彩斑斓的落叶就能让人心情大好，我甚至能品味出这种情绪的甜美。”

除了斑斓的落叶令她欣喜，还有野玫瑰、山楂树、黑刺李等挂满了的果实。这些果实又为森林中的鸟类，如鸫鸟、斑尾林鸽等，准备了丰富的过冬的食物。这一切都令观察者艾玛感到大自然丰富的馈赠，感到“很暖心”。

这些心理上的充实，促成了艾玛观察自然的习惯。同样，这些自然的观察，也充实了艾玛的心理，消解了她内心的抑郁。为此，她也逐渐了解了大自然，尤其是她屋子附近的植物。

因为“冬季缺乏阳光，影响体内血清素水平，会引发冬季抑郁，”所以，她要为接下来的漫长的冬季而担忧。

作者散步的林间小径

十一月，“阳光微弱，色彩褪去。”

光照减少，心情逐渐低沉。为此，艾玛经常散步。她意识到：如果天气阳光明媚，或她有新的观察、发现，林间散步的疗愈效果会更好，甚至“可以欣喜若狂地回家”。

艾玛喜欢寻找色彩。相对于令人压抑的灰蒙蒙的天空，艾玛在森林、树篱中寻找色彩。欧洲卫矛的果子的粉色、橙色，栓皮槭叶的金黄色，水青冈叶的“有光泽的铜色”，黑刺李表皮的霜花等等，有心的艾玛都会采摘一点，带回家。艾玛细心地记录了她所见的植物的色彩在秋天的变化。

“我（艾玛）用眼睛全力吸收了这光彩，内心感到一阵狂喜。”艾玛把林间漫步当作探索大自然的方式，把沿途遇到的动植物，一一记录下来。这种观察、记录，帮助她在阳光、色彩中“吸收”能量，以抵御抑郁。

作者欣赏色彩斑斓的树叶，爱犬安妮嗅泥

十一月第三周，天气阴沉，艾玛内心挣扎，努力抵抗抑郁。由于缺乏阳光，她感到自身“能量在极速流失”，而“家中琐事带来的长期的焦虑和压力，让我日益烦躁”。为此，艾玛不得不强迫自己走出家门，“沿着自己最喜欢的路线漫步，去观察自然”。

天气阴沉的日子，她更喜欢观察微小景观，如欧榛的细小的花，峨参幼苗等，因为这些微观的植物的变化，预示着春天的到来。这将给抑郁的她带来极大的安慰！

她的发现是多样的，除了动植物，还有贝壳化石。在检查她搜集的植物、贝壳时，她进到了一种“烦扰不在，万事安宁”的心境，并计划为此做个临时展览。

她说，“整个制作过程缓释了忧郁，提振了心情”，令她消除焦虑，让兴奋、欣喜更绵长。

十二月，冬季阳光减少，不仅改变了植物生态，也令艾玛情绪低落，极易崩溃。同样，还是带着小犬，照常林中散步。

有次，驱车远行，在湿地中，她观察凤头麦鸡飞翔的姿态，惊叹它们羽毛的华丽色彩等等。由此，艾玛发现“开车到湿地乡野中去，可以产生和林间散步一样的效果”。于是，书中又记录了她多次驱车的新奇发现，令她缓解了抑郁。

一月，日照依然很短。

艾玛宅在屋子里，内心渴望着阳光，像一朵花，渴望能从阳光中汲取力量，抵抗严冬，治愈抑郁。

艾玛在黑色矢车菊花穗上发现了冬眠的七星瓢虫，她写到：

“在阳光的照射下，花穗上花瓣形状的鳞片撑开，好似干枯的迷你向日葵……我凑近一看，才发现干枯的花穗上趴着好几只瓢虫。其中有一朵上足足趴了五只，它们一动不动，正在冬眠。花穗毛茸茸的，能有效阻挡冷空气和结霜，为这些瓢虫遮挡夜晚的寒冷。”

“看到这些可爱的小虫子抱团蜗居在植物的温床上，我像发现了宝藏一样，欢欣雀跃，它们就像是美丽的红宝石，一举驱散一月初因为糟糕天气而引发的抑郁。”

（也可见，译者张馨文的译笔之准确、传神。）

正是对这些细微生命的生存状态的观察和感受，令艾玛发现了大自然的活力、生活的乐趣以及寻找到了抵御抑郁的力量。

二月，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艾玛的新发现也越来越多，越有趣。比如：艾玛牵着小犬在林中散步，无意间发现了开放的雪滴花，令她“开心到几乎喜极而泣”。

她记录：“过去四个月，季节性抑郁就像无数顽固的僵尸，嘶鸣着拖拽着我……我花了大量的时间与自然中的树木和植被待在一起。我还去了海边，观赏了湿地、森林、草原，并看到了成群的椋鸟”。“压制住抑郁需要长期保持对自身状态的警觉，需要每天通过散步来汲取积极能量，尽可能做一些创造性活动。”

三月，是艾玛情绪抑郁最严重的时候。

往事重重，萦绕心头，“一种压倒性的自我厌恶和责备疯狂爆发”。“自我毁灭、自杀倾向”折磨着她，令她痛苦不堪，甚至她开车上了A11公路去寻找一座桥，想从桥上跳下去，结束生命。然而，当她驶过大片森林，看到郁郁葱葱的森林时，她躁动不安的思绪渐渐平复下来，打消了自杀的念头。这种“转机”正在于大自然的力量。

直到此时，艾玛才简洁地介绍了她抑郁症的原因：19岁时，祖父母去世；因病没能完成第二学位；因孩子脾气不好，觉得自己当不好妈妈，并因此和朋友闹翻；和邻居倾诉家里的一位亲戚不幸遭遇严重的脑损伤，而他们冷淡回应；和有些亲朋关系决裂，再无法和好如初……而且，这些不幸，都发生在短短的三年内。

虽然艾玛说得轻描淡写，但细细想来，这文字背后的故事、情感，该有多沉重呢？只有艾玛自知冷暖吧。

人在社会中遭遇的伤害，得不到弥补时，而大自然却以它的丰富、生机给人类心灵无尽的弥补与启示。

四月，丰富而有趣。

艾玛通过喂鸟、画鸟、写作，重新感知针织的乐趣等多种方法，渐渐走出抑郁的低谷。她在窗前做了一个树枝状的喂鸟器，撒上饲料，引来了各种鸟儿来寻食。如蓝山雀、麻雀、大山雀、金翅雀等等。这些鸟儿在窗前鸣叫。有时，还有许多有趣的鸟界的矛盾。她走近了看鸟儿进食，鸟儿们也不惊怕。这份默契与信赖，令她顿生感激之情。

除了喂鸟儿的乐趣，还有春天去森林散步的乐趣。艾玛在布莱菲尔德森林里旅行，遇见许多野花，尤其是看到星星状的丛林银莲花，令她欣喜不已。

不得不说，窗前的鸟儿和森林的花草，在潜移默化地缓解着抑郁，治愈着艾玛的心灵创伤。

五月，艾玛基本上从最糟糕的抑郁深谷走出来了。

她再次去布莱菲尔德森林探索大自然。在森林里，“我静静地站着，欣赏着，让自己沉浸在森林的喜悦之中。我知道还有冬眠的老鼠、夜莺和兰花在森林某处。这里充满了生命力，可以提供疗愈的良方。”

治愈抑郁症是一个需要多方面努力、运用多种方法的系统而繁琐的事情。

艾玛不断尝试、摸索多种方法，反抗抑郁，而且她又是心思细腻、多愁善感的女士。有次，她听着夜莺传来的美妙的歌声，却在拉克福湖边失声痛哭。

对待抑郁症，艾玛有时也感到无力、无奈。她也曾感叹：“与抑郁症斗争就是一项永无止境的任务，堪称一部悲惨巨著。”

六月。生活依然要继续。

艾玛获得心灵力量的方法是：每种花一开，我都可以去吸收它们的力量：观察、闻香、拍照、画画、做标本。

她并不仅仅满足于此，她更关注植物生存环境，比如观察兰花时，她也会关注兰花与特定真菌的共生关系，以及土壤质量、局部小气候等等。这些都在拓展着她的学识与感知力，扩展着她丰富的心灵力量源泉。

七月。

她又继续探索，夜里和朋友一起去寻找萤火虫，寻找各种可见的蝴蝶，并为它们画像等。

她意识到：每日散步、沉浸于大自然中，朋友的陪伴，是抵抗抑郁、保持生活的敏感和热爱的三种方法。

八月。

艾玛沿海寻宝，特别是彭布罗克郡的海边，给了她许多精神的安慰。

在海滩上，艾玛搜集了许多卵石、贝壳，海滩边上的小虾、岸蟹、石鳖等都令她兴奋、欣喜。

九月。

艾玛坐在自己搭建设计的花园中里，欣赏着色彩斑斓的花，鸟雀们拜访喂鸟器。观察花园里的生物的行为和互动，是艾玛近来的“养神”之道。

她写到：

“天要转凉了，凛冬将至对我来说又是一种打击，但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这一年，已经治愈了我破碎的内心。”“大自然对我来说是一种必不可少的药物，也是一张安全网。”

通过自己的生活体悟，艾玛认为：“人类可能需要经常与自然环境接触，才能维持真正的健康……可能现代生活将我们与大自然隔离，才造成这么多人陷入精神问题。”

虽然语气比较委婉，但现实何尝不是如此呢？生活在一片生机盎然的自然中的人，与生活在一片钢铁混凝土中的人，哪种人的心灵更容易获得安全感、幸福感、自由感呢？

艾玛致力于研究大自然对人的心理治疗作用。大自然对她抑郁症的治愈疗效，虽不一定适合于所有人，但却给我们治愈抑郁症（或其他疾病），提供了一种借鉴，甚至将可能成为除药物、心理治疗之外的一种新的有效方法。

如何看待大自然的这种“治疗心灵创伤”的作用呢？或者说，如何看待大自然与人的心灵的关系呢？

卢梭认为：关注赏心悦目又变化万千的植物，可以激发人的灵性，可以消解人的炽热的情欲，净化人的心灵。（见《植物通信》《新爱洛依丝》）

马克思认为：植物、动物、石头、空气、光等等，一方面是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一方面是艺术对象、人的意识、精神的无机界，是人的“精神食粮”。“人靠自然界生活。即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人的身体。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不外是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见《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同样，人的肉体疾病和心理（精神）疾病，也将在自然中寻找治愈的良药。

总而言之，《大自然治愈了我的抑郁症》这本书，有三个主要特点：

第一，文笔（译笔）优美典雅，插图精美，图文并茂，而且插图与文字都是专配，很有自然美学的趣味。插图有的是艾玛拍摄的照片，有的是她亲手彩绘的画作。插图与作者的见闻、兴致相映成趣，大大消减了忧郁情绪的压抑感。

第二，行文明快简洁，诗意盎然，大自然的清新气息充满字里行间。尽管抑郁的人会承受许多痛苦，但艾玛在本书中却隐去了许多抑郁情绪，她没有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让笔下的人物内心波澜壮阔的情绪全部倾泻，尤其是愤怒、疯狂等消极情绪（托尔斯泰说陀氏是蹂躏词语）。可以说，艾玛使用了“冰山式写法”，在写到抑郁的时候，往往一笔点过，而呈现给读者的是：一派自然纯粹的生机与丰富多彩。当然，这也得益于艾玛对日记的记录与精心选择。

读其文，见其花鸟，闻其声香，让我感到人沉浸在大自然里的放松、愉悦。书中，艾玛广博的学识，细致的观察，细腻的情感，一一述说她在历经一年时序交替中的心绪随自然变化的跌宕起伏，生活的乐趣与自然之美，贯穿始终。

第三，知识与趣味兼具。艾玛的身份是：作家、设计师、博物学家、插画家。这四种职业的优点在书中同时展现出来：插画和设计精美（设计师、插画家）；自然名物众多、目不暇接（博物学家）。文笔优美（作家）。而且译者翻译的文笔流畅自然，准确典雅。

可以说，这本日记体的书是一本兼具知识与趣味、自然与审美、诗意与灵性的佳作！

2022.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