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尚:疾病史视角下的云南与世界体系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文摘》2022年第6期P80—P81

作者: 李玉尚

单位:上海交通大学历史系,原题《疾病史视角下的云南与世界体系——以现代鼠疫防治制度在云南的确立为例》,摘自《暨南学报》2022年1期,徐鑫摘

1894年鼠疫在香港流行,并经由该地传播至世界各地,形成第三次世界鼠疫大流行。当1894年之后世界不少地区因为不断攀升的鼠疫疫情苦恼不已时,中国东北、东蒙和其他地区也成为新的重灾区,已严重肆虐云南122年的鼠疫,却在1891年一场罕见的大雪之后,流行区域大为缩减。在1891年之后云南鼠疫疫情大幅度下降的背景之下,现代鼠疫病因学说迅速传入并广泛传播,较为完整的现代防治制度和体系得以建立,并与世界先进水平保持同步。其背后的原因,则是清末之后云南已经突破和华南、南亚、东南亚地区间传统的商贸往来模式,不可避免地纳入现代世界体系之中了。

在1894年鼠疫病因明了之前,云南民众并没有把鼠疫发生的原因归结于老鼠,而普遍认为这种疾病或者是源于“地鬼”,或者是一种“天灾”,这在清代地方志的记载中亦有所体现。

相对于对家鼠和田鼠的熟视无睹,清代地方志编者更关心的则是“鼠害”。然而,在民国时期地方志中,对于老鼠的危害,再无害稼之描述,而全部转向了“家鼠”以及其为鼠疫传播之宿主。宣统《续蒙自县志》编者,不仅指出了老鼠为鼠疫之贮存宿主,还提醒要时常进行捕灭老鼠之活动。不仅如此,地方志编者还尝试用新的鼠疫学说来阐释本地之前发生的疾病。用现代鼠疫病因学说解释疾病,并非只是在最先开埠的临安府地区,云南其他地区同样如此。

在云南个别地区,如个旧,矿业素来发达,矿难事故亦较多,由此形成鼠类保护的独特风俗。但对于民国时期云南绝大多数地区而言,老鼠在地方知识精英看来,已经成为鼠疫的代名词。民国年间,通过捕灭老鼠的方式预防鼠疫,已经成为全省地方精英的共识。一位自称“边野下士”的凤庆邑人,上《条陈捕鼠运动办法书》。作者首陈鼠疫之传染途径,即“查鼠疫即黑死病,由鼠体寄生之蚤传染”,其表述极为准确。他接着用“西人”之成法,说明灭鼠之科学性和重要性。他认为捕鼠乃经常性预防措施中最为重要的一项。

在这次上书的“四年前”(约1934—1940年间),清代顺宁府采取的办法是由警察局向富户劝捐经费,利用这笔经费,给予上交死鼠之人以奖金,共收得死鼠万余。此后几年,此类活动再未举办。捕鼠真正成为一种政权的强制行为,是在1942—1944年腾冲被日本占领期间。

在1894年香港鼠疫流行中,北里柴三朗(Kitasato)和耶尔森(Yersin)在当地发现了鼠疫杆菌,成为人类科学认识鼠疫的开端。1894年病原、宿主发现之后,1897年绪方(Ogata)又发现跳蚤可染疫传播鼠疫,鼠疫传播途径和感染方式得以初步明确。这些新的科学知识很快就传到云南,但是伍连德式的现代防疫措施并没有随之用于云南防疫实践之中。1915年10月30日,《申报》在《滇南杂闻》记载是年滇西永昌杉阳镇发生鼠疫。

杉阳为腾永通衢,一直是周边地区鼠疫传播的源地。1915年此疫再次发生,幸存者也只是“纷纷迁避”。杉阳并非特例,维西县鼠疫流行时,张知事所采取的主要防治办法,为“即传地方慈善会”,按照“油印通用药方两单”,“捐资配药分送,并传药方,地方人按方服药”。这一做法也是当时云南省府的主要做法。

从维西县的案例来看,按方服药的方法对于阻止鼠疫用处不大。维西县鼠疫很快就向外传播,楚雄等地亦有鼠疫发现,为了防止广通和楚雄两县鼠疫传入省城昆明,云南省警察厅在安宁县设立防疫检查所。如果疫情继续恶化,将采取断绝交通的方法。

云南地区鼠疫防治发生根本性的改变,系在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之后。随着国民政府迁都重庆以及亚洲战局的发展,云南的地位迅速腾升,防疫工作也随之发生根本变化。

这一时期成立的鼠疫防制委员会的工作如下:“该会为防制鼠疫沿滇维缅公路,侵入国境起见,拟在边境各县,开始调查。其余如定制疫苗,设立情报处等工作,亦在分头进行中。”

发现鼠疫病例后,由县级单位呈报省卫生处,再由省上报中央政府之卫生主管机构,这一制度诞生于抗日战争这一战时状态。1940年5月,国民政府卫生署、军医署、联勤总司令部卫生部、中国红十字会医疗防疫总队,联合组成全国战时防疫联合办事处,负责从中央、省、市及县各级卫生机关及医疗机构收集应登记的传染病的报告,并进行制表分析。负责登记和报告传染病的基层机构是县卫生院。

云南虽地处西南边陲,但抗日战争时期位于大后方,负责一县之内居民法定传染病登记报告的卫生院数量,发展很快。大量县级卫生院及乡镇卫生分所的设立,以及县—省—中央网络体系的建立,为疫情的快速发现和及时防治提供了基本保障。在1942—1943年,云南已经基本建立起一套较为完整的传染病登记和防疫体系。1944—1949年间,云南省卫生处所采取的主要措施包括登记报告、细菌诊断、检疫、紧急处理和环境卫生等。

中央大学毕业生过基同参与了1945年滇西地区的鼠疫防治。他指出:灭鼠消毒所用氢化钙是美国氢化物公司的出品。采用碳酸钡进行毒鼠。1945年2月29日在腾冲九保镇实施了DDT灭蚤,其意义重大。在治疗上,鼠疫病人的治疗用药,大多采用磺胺嘧啶(Sulfadiayine)。

1949年之后,美援卫生难以为继,防治鼠疫、医学介入和查找疫源的同时,采用群众运动的方式消灭鼠蚤,成为一项崭新的内容。1955年之后云南鼠疫停歇,查找疫源地成为一项新的重要工作。在河口县,调查工作是在1957年10月份进行的,除了进行鼠疫动物学调查外,重点对人类鼠疫流行史和动物病流行情况进行详细科学的调查。云南其他县调查内容和方法与河口县相同。20世纪70年代,鼠疫专家又发现了云南剑川大绒鼠为主要宿主的鼠疫自然疫源地。疫源地的确立,证明云南人间鼠疫主要来自本地动物病,但由于云南黄胸鼠鼠疫自然疫源地与越南、缅甸等国家连在一起,所以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仍然需要严防鼠疫从境外传入。

1977年,云南省红河州卫生局在接到云南省卫生局《关于严防鼠疫从越南传入的紧急通知》后,于是年5月31日向下辖各县(市)卫生局下发通知。河口位于中越边境,这一年,河口县委、县革委接到红河州卫生局上述通知后,进行了如下工作任务布置:

第一条是禁止境内边民出境,控制境外人员入境和居留时间,属检疫措施。第二条要求对包括部队和流动人口在内的全县90%以上人口进行预防注射。第三条是大面积消灭鼠蚤,采取的方法是发动群众。第四条首先加强对自毙鼠和可疑病人的监测,并强调登记报告制度;其次,如果发现病人,采取的措施是就地隔离治疗,不允许转往县境以外地区,此系隔离措施。

在接到红河州的通知后,1977年6月6日,建水县卫生防疫站也下发了“关于贯彻执行卫生局《严防鼠疫从越南传入的紧急通知》的意见”,提出五点贯彻意见,其中两项如下:广泛发动群众,大力开展以除四害为中心的爱国卫生运动;加强疫情报告,掌握疫情动态。

1986年,红河州下发今冬明春大面积灭鼠活动的通知,河口县成立灭鼠领导小组。这次捕鼠活动亦是因是年越南河内、海防和太原等地发生人间鼠疫,应成都军区要求进行的。据统计拣到死鼠2213只,估算灭鼠8852只以上。

清代后期云南临安(红河)与东南地区贸易往来已是比较密切,闽粤地区鼠疫流行时内服药物之法很快传播到这一地区。随着蒙自、思茅、腾越的开埠和滇越铁路的修建,云南越来越成为现代世界体系的一部分,鼠疫病因发现之后,很快就为云南精英人士所接受,他们在强调老鼠为鼠疫宿主的同时,也把控制鼠疫的重点放在了灭鼠之上。1894年之后云南省鼠蚤数量和密度都已经出现极大的降低。

全面抗战之前,云南官府对于散在发生的或者由境外传入的鼠疫,其紧急处理的方法,与1894年之前相比,并没有本质变化。全面抗战之后,随着云南地位的变化和亚洲战局的发展,法定传染病上报制度和县级卫生院得以建立,同时在美援卫生的支持下,云南的防疫措施与世界先进水平保持同步。随着美援卫生的结束以及云南鼠疫的消失,查找疫源地和防止境外输入成为防疫重点,除了现代医学手段之外,采用群众运动的方式消灭鼠蚤,成为一项崭新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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