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评分第一,票房垫底,我们与这样的电影彼此需要

文 | 卡里娜

编辑 | 卡里娜

近期电影市场逐渐回暖,我们先来看两张图。

图1

图2 

图1是豆瓣近期热门电影的评分榜;图2是近期上映电影票房榜。(两张截图时间均为7月21日19点)

对比两张图,能发现一件吊诡的事,豆瓣评分第一的《隐入尘烟》上映14天,票房仅800多万,垫底。

事实上,作为一门艺术,我们的电影市场提供给观众的选择空间十分有限,即使此次《隐入尘烟》启用了知名演员海清,即使她在影片上映期间尽力营销,频上热搜,但这部排片仅1.4%的作者电影仍会沦为很多普通观众想看但看不到的冷门佳作。

诚然,在很多观众心中,观看电影作为一种娱乐活动,他们有且只有最基础的诉求,那就是视觉刺激、情感共鸣,而更具艺术表达的作者电影实际上更为私人化,也具有一定的观影门槛。

从国内票房可以看到,目前艺术电影票房最高的是刁亦男导演的《南方车站的聚会》,斩获了2.02亿的票房,其余影片都没有过亿票房,就连贾樟柯、娄烨等名导的作品最高票房成绩也都止步于6000多万。而这一切还是在导演演员的名人效应和电影节权威的加持之下,才能获得的关注。

相对而言,《隐入尘烟》的导演李睿珺作为一位80后青年导演,其从2007年开始至今,一共拍摄6部自编自导的长片,虽然已经将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闯了个遍,并凭借《隐入尘烟》入围今年的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这是继2019年娄烨执导的《兰心大剧院》后,三年来入围三大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片独苗,但李睿珺及其作品在国内的知名度仍然小众,一如他片中的那些故事和人物。

 01     

 爱情是存在的

李睿珺一直以来的影片,几乎都以他的老家甘肃作为创作背景,角色多以农村中生活的老人、小孩以及他们赖以生存的动物为主,被现代化抛弃的边缘地区与边缘人物的命运是其贯穿始终的创作母题。

《隐入尘烟》讲述了一个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而包裹在这一类型下的内核仍是现代化进程中,传统农业、质朴农民的失声和无措。

影片中的两位主人公,马有铁和曹贵英是家庭中的“弃子”。马有铁给自己的三哥打了一辈子工,只有一头老驴相伴,在村里甚至不被记得姓名,大家只知道有个叫马老四的光棍儿。曹贵英,由于身体残疾被哥嫂关在窝棚里,这一角色是否令我们想起了一些瞠目结舌的新闻?

好在两人相遇了,在都没人要的时候,他们结为夫妻。

老四会因为贵英尿失禁,为她买一件能遮挡的大衣,避免村民的嘲笑;贵英会在寒冬夜里,一次一次更换水瓶中的热水,将水瓶捂在胸口的衣服中,拿着手电筒遥望老四的回家路;两人下地干活,老四在前拉着驴,贵英就坐在犁地耙上,蜷缩成一个小孩。

到了播撒种子的季节,贵英在前用脚抹平播种的土地,老四在后一边撒下种子,一边说“看,像不像把你的脚印种进了土里”;秋天麦子丰收了,老四用几粒麦子放在贵英的手背上,为她印出一朵小花;小鸡仔被放进扎了孔的纸箱里,灯泡的亮光透出来,像摇曳的星光,就像他们之间那一点点温暖而微小的希望。

夏天降暴雨,两人夜里抢救土砖,脚下一滑都摔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贵英又哭又笑,老四不忘将塑料膜披在她身上怕她感冒;贵英起了麦疹,老四在河里帮她搓背;两人睡在房顶上,老四用绳子拴在贵英和自己的裤腰上,自嘲说村里人都说他恨不得把贵英拴在裤腰上。

两人没有自己的房子,常年寄居无人居住的土房,拆迁政策来了,房子的主人纷纷返乡配合拆迁拿补贴,两人三次搬家,也三次将结婚时的囍字钉在墙上。通过勤奋的劳作,他们终于盖了自己的房子,住进了属于自己的家,贵英说,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也不会有自己的家。

两人之间能够被记住的相濡以沫的细节还有太多,在上座率只有寥寥几人的影厅,几乎无法避免地一直听到啜泣声,笔者观察到无论男女都深受感动,所以即使是两个离我们的生活如此遥远的人物,我们与他们的共情也是百分之百的。更重要的是,这并不是用刻意堆砌出的悲情而博得的同情,真正打动我们的是他们的善良、淳朴,以及一切被城市化裹挟后的人们早已忘却的作为一个人的优秀品质。而我们从两个外貌毫无美感甚至残破的人物身上,重拾对爱情相信。

 02     

 农民不能离开土地

“被风刮来刮去,麦子能说个啥?被飞过的麻雀啄食,麦子能说个啥?被自家驴啃了,麦子能说个啥?被夏天的镰刀割去,麦子能说个啥? ”这是影片中老四和贵英口中的一个疯子说到的,像是一首民谣,也是一则寓言。

老四和贵英的命运就如麦子一般,在时代的风中飘零,在社会的镰刀下谋生,在人的啄食中保持自我的完整。

影片中,老四是宛如圣人般的存在,其高道德性令人想起了《幸福的拉扎罗》中的拉扎罗。

老四拥有罕见的熊猫血,而村里的土地承包商患了重病,正需要这种血液救命,于是老四一次次不顾贵英的反对无偿献血。承包商的儿子声称没有钱支付村民们的地租,只能用粮食低价偿还,老四领取粮食时,抵扣了承包商儿子掏钱为贵英买下的大衣,因为他说那是借的,一码归一码。

在老四绝望之际,他变卖所有家产和粮食,依次偿还了在商店赊的账,归还向邻居借走的十个鸡蛋,以及答应赠予村民的两大袋土豆。最终,他解开了驴子身上的绳索,咒骂它被使唤了一辈子,被放了还不知道走。这是骂驴,也是在影射自己。

老四和贵英搬家时,屋檐下的燕子还无法飞翔,在推土机开来之前,老四跳起来让燕子快快飞走,当房屋变成一堆黄土,他捡回燕子窝放到了新家的屋檐下。老四和贵英因为贫困户名额,在三哥的劝说下有了新楼房,实际上三哥大概率是在为自己的儿子做打算,老四担心的却是鸡、猪和驴怎么办,他说农民不能离开土地,食物都是从土地中长出来的,一点也不脏。

贵英让人想起诗人余秀华,同样身有残疾,余秀华幸有文字作为武器和慰藉,贵英幸在遇到了老四。贵英尿失禁有老四护着她,而现实中,即使是名人余秀华,还是会被“爱人”直播爆料尿床,她只能在社交媒体上用哭泣的表情澄清自己没有尿到床上。

现实中有多少正在被伤害却失声的底层人。他们一生纯善,也有自己的人生哲学,像风中坚韧的杂草,不能轻易被折断,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导演李睿珺在一场映后交流中说道:“贵英和老四在生活中对于更多的人来说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甚至他过了半辈子,很多人不知道马有铁是谁,他们是很少会获得别人的注目的两个人。我希望通过一个电影能够让这些相似的人群收割一下大家的目光,能够获得一次集体的瞩目。”

李睿珺此次确实将镜头更多地对准了人物,不吝给他们特写。同时,播种、发芽、收割,在老四和贵英在土地上的不断劳作中,我们看到了四季流转,看到了久违的、原始的粮食诞生过程,绿油油的玉米地、金黄的麦田中,老四的红背心、贵英的孔雀蓝头巾时隐时现,李睿珺摒弃了前作中诸多超现实的意象表达,用一切粗粝的、野生的生之力量组合成一首关于农事的影像诗。

 03     

我们与这样的电影彼此需要

基于故事内容,李睿珺影片中的演员基本启用素人,除了上一部迟迟无法看到的《路过未来》由杨子姗和尹昉主演,以及这一次扮演贵英的海清。

对海清来说,她在贵英这一角色上付出了很多努力,从成片来看,这是她演员之路上的重大突破。而马有铁扮演者武仁林则是李睿珺的姨夫,真正的农民,在导演此前的影片中也有过出演,当素人演员适应镜头,那些不经雕琢的真实生活细节被提炼出来,才能真正触动人心。

当下越来越多艺术电影启用名演员,这当然出于市场考虑,无可厚非,但前文提到,即使是这样,艺术电影的市场地位仍然窘迫。

真正的底层离大众的城市化生活太过遥远,即使这些人物的悲惨遭遇常常在互联网上众人“升堂”,但花钱花时间去观看、去凝视他们在长镜头下的命运,与普通观众要在电影中放松娱乐的心理是相违背的。

李睿珺曾在影片《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2014)的一次采访中提到,“我从来没有拒绝过普通观众,那只是观众认为我拒绝了他……就好比一个地方全是吃川菜的,我突然开了一家粤菜馆,当地人可能就会觉得我在拒绝他。不,我只是在丰富他们的口味而已,希望观众有更多的选择。”

类似的话,他在今年《隐入尘烟》的采访中再次说道:“一个电影市场,它应该是各种各样的电影都有才是正常的,一个市场的健康最重要是多元,比如说我们进到超市,什么叫超市啊?超市就是有多种物品,可以让不同的受众去选择。方便面,有一块的,有五块的,甚至你有钱可以买十块的。但是假如说这个超市只卖一种方便面了,这是专卖店,不是超市,那它就不是个市场,那个市场其实就萎缩、死亡了。”

导演李睿珺

所以像《隐入尘烟》这样的影片,真的需要我们手中的一张票。更重要的是,无论是对电影视听上的探索、叙事上的作者视角,还是故事中对底层人物的关注,我们都更需要这样的创作,它们绝不仅仅是作为促进市场多元的功能性存在。

-

发表评论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
   
验证码:

相关文章

推荐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