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毕业后,我来到了现在的工地上班。
我想全国干施工的女生应该不多吧,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负责的是一项市政工作,把原来的盐碱地改建成公园式的沿海防护林,说白了就是拆掉盐池子种树。
还记得第一天到工地上,我站在曾经是盐池子的地方,白花花一片,看得人眼晕。当时正值三伏天,我们每天拿着GPS测量原地貌、整理地形,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沙土,傍晚的落日余晖给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平添了些许浪漫,可我的心中却充满了无奈与失望。
工地周围的盐池子
工地上的夜晚万籁俱寂,更让人心生荒凉。有时下班后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房间,我总会想起学生时代的蹉跎,和逝去的理想。
小时候很喜欢历史,一度想当一位学者,但高中学习状态不佳,高考发挥得不尽如人意,所谓的梦想最终也只能是幻想。
我在家乡潍坊读了一所专科学校,学的是园林技术,偏工程方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能学什么,或者真正喜欢什么,便听从了长辈建议。
一开始对这个专业并不了解,书上的植物几乎都不认识,设计在我看来又是个很高端的工作,让我本能地感到畏惧。
心中一直有个念头萦绕——升本科,考研,一步步地改变,可是我一直沉浸在对现状的不满之中,懊恼没有达到家人和自己的要求,却又无法在浮躁的环境里沉下心来,没有实际的行动,想学但学不进,才是最苦恼的。
在这样的状态下,专升本必然无望,于是大专三年一晃而逝,我浑浑噩噩地毕了业,懵懵懂懂地来到了工地上班。
刚来的时候,我什么也不会干,经常手忙脚乱,又因为性格比较内向,和同事没有太多交流,每天都很孤单。我们的工作也很繁重,从酷暑到严寒,别人都放假了,我们还坚守在零下十几度的工地上。
父亲打来电话,要我尽快升本科,再考研考公或者干脆回家去厂里上班,而母亲总说,工作没有不辛苦的,让我再坚持坚持。考虑再三,我决定留下来,我想在这里多学点东西,而不是为了考试而考试,为了工作而工作。
当慢慢消化了心中的失落感,越来越了解这个行业之后,我渐渐改变了自己的一些看法。以前我只觉得自己既不懂植物养护,又做不来设计工作,而且基层又苦又累,投入产出时常不成正比。
去年冬天,我们的工作初见成效
但后来看着自己栽种的花草树木抽芽、成长,觉得很有成就感,现在对养护也有了一些心得。我还报了一个设计辅导班,老师总是亲切地鼓励不要拘泥于现状,乐观、大胆地向前看。
老师的话让我想起高中读到的景观设计大师俞孔坚先生的故事,他将粤中造船厂建成了中国第一个工业主题公园,我突然领悟到园林设计是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工作,可以很灵动,可以带来许多惊喜和期待。
也许我并非只有干基层这一个选择,不如试一试吧,给自己几年时间去积蓄力量,真正参与到改善自然与人类关系的行动中,用设计改变世界。
工地现状
2021年下半年,我报了专升本的函授教育,拿到本科学历也要到2024年了。经历了这一年工作的洗礼,我渐渐学着成熟和隐忍,在集体里也明白了很多东西。
上学时我总是习惯“单独行动”,而我的工作不可避免地要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朝夕相处的同事、工人,设计负责人,政府部门……我尝试着和他们交流,向不同的人学习经验,控制自己的负面情绪,并学着反思和突破自己的思维局限。
正好这时工作转入了养护阶段,没那么忙了,空闲之余,我开始认真思考未来的打算。留在工地上班未必不行,物质生活需求能得到保障,但我不想再过妥协的生活了,我想自主选择自己的人生。
除了上函授的课程,我自己还买了一些考研的辅导书,想打打基础做一些前期准备,暂定的目标是上海一所大学的风景园林设计专业。因为是在职、专科学历、跨专业备考,我很清楚没有充分的准备压根没有胜算。
一些目前正在学的书
白天在工地上班,户外的风很大,有时书都摊不开,一天之中只有晚上能匀出完整的两个小时来学习。可我的基础太差了,身边也没有一起看书复习的朋友,一开始完全不知道怎么规划和准备,只能自己摸着石头过河。
我重新下载了扇贝单词,在空闲时间刷考研大纲词汇,还报了考研训练营,每天跟练长难句和真题。我想先打好英语基础,再逐步增加专业课学习的时间。
英语学习笔记
白天我都是带着书去工地,休息的时候坐在树底下看书,亲手栽下的树现在竟能为我遮阳挡风了。我还找了个纸盒子,做笔记的时候当写字桌用。条件虽然有些简陋,但在今年年初慢慢感觉到自己进入了学习状态之后,这些外在的困难都不值一提了。
用来在工地上学习的纸盒子
领导们听说了我的打算,有的表示支持,“趁着年轻,加油走出去吧。”也有一位和我说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话:“学会做人做事比单纯但学习更重要。如果你选择去学校读几年书,出来之后还是这个状态,原地不大动,有什么意义呢?”
我没有过多解释,如果只是为了考试而考试,确实意义不大,但我已经逐渐理清了思路,知道未来的自己想要什么。我的前辈说,考研上岸无非是攻占了一座小山头,登顶之后,发现还有更多更高的山头。是的,但起码,我拥有尝试的能力。
我毕竟还算幸运的,父亲一直支持我升学,母亲虽然不善言辞,但她愿意相信我,鼓励我“有想法就尽力去试一试吧。”
和几个在老家化工厂上班的老同学聊天,也让我备受鼓舞,他们有人两年后考上了研究生,有人在工作的间隙自学韩语……虽然身边已经没有一起读书的伙伴,但我并不孤单。
考研是我人生的一个阶段性目标,而并非追求的最后一站。上岸无疑是我迫切的渴望,可如果结果并不如意,那我也能欣然接受,而那时的我一定已经养成了坚持学习的习惯,并且在这几年努力工作的基础上,我也能更自主地选择自己的生活。
对于过去的颓废我不再耿耿于怀,因为一味地追悔也只能是徒劳,只当是我人生中的遗憾和必经的风景。
至于未来,我想做一份半室内的设计工作。而且在我人生很困难的时候,家人、大学老师和带我的领导都给了我无私的帮助,“爱出者爱返”,所以我希望将来自己还有能力去做一些公益项目,帮助山区的孩子改善生活环境,建造适合他们游玩的门口小公园。
有时坐在树下看书,我会想起尼采写的一句话: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
我和我栽下的小树一样,正在巩固自己的根基,汲取养分,而且我相信我们都终将长成不惧风雨的参天大树。
每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余生努力,不负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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