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妈妈的最后一年》讲述了泉在母亲百合子确诊为阿尔兹海默症后，和她度过的最后一年的故事。在这本小说中，我们能看到一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从病发到去世的整个过程，也能看到围绕着爱与伤害，感激和愧疚的复杂又真实的亲子关系。这本书，并不全然是令人潸然泪下的温情和细腻，也描述了家庭、亲子间复杂又真实的部分。 

    ■ 朝颜

    《我和妈妈的最后一年》（天津人民出版社2022年5月版）讲述了泉在母亲百合子确诊为阿尔兹海默症后，和她度过的最后一年的故事。在这本小说中，我们能看到一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从病发到去世的整个过程，也能看到围绕着爱与伤害、感激和愧疚的复杂又真实的亲子关系。这本书，并不全然是令人潸然泪下的温情和细腻，也描述了家庭、亲子关系间复杂又真实的部分：我们不仅仅在爱和被爱，我们和家人之间也会有伤害，有亏欠，有愧疚，有怨恨，会忽视、逃避、欺骗，甚至最后连和解和释怀的机会和时间都没有。

    追求自我和养育孩子的两难

    单亲母亲百合子本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和儿子泉相依为命，直到她遇到了浅叶，遇到了自己的爱情。用她日记中的话说：“遇到了浅叶，我知道了整个世界。”她想要为自己而活，于是抛下泉，离家出走去和浅叶一起生活。我无法对百合子的出走轻易做出对错评判，也不喜欢读者把她出走的这一年说成走错的岔路、失控的选择。除了是一个母亲外，她永远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追求爱和自由的权利。无论怎样，这是她的人生，她的选择，她的自由。错误，失控，岔路这样的评论，是不是对母亲作为个体权利和选择的傲慢限制，苛刻要求和轻慢裁判？

    正如韩国作家申京淑在《请照顾好我妈妈》里所写的：“对你而言，妈妈从来就是妈妈。你从未想过，原来妈妈也有蹒跚学步的时候，也有三岁、十二岁，或者二十岁的时光。你只是把妈妈当成妈妈，你以为妈妈天生就是做妈妈的人。”母亲不应该，也不可能只会是母亲，她始终都可以是她自己。

    在这本书中，作者描述了一位全身心为家庭和儿女奉献一切、湮灭自我的母亲。可即便如此，这位母亲也有她的秘密，有她的爱情，有着不为人知的精神慰藉和遥远念想。当我们都在歌颂、赞美母爱的无私、伟大、不求回报时，是否也需要警惕这些赞美和歌颂成为一种隐形的规劝和要求，警惕对母亲和母爱的片面理解甚至是误解？而且，不论是百合子还是其他母亲，在母亲这个身份外，她还有其他各种身份，可以选择为自己而活。

    但是，百合子的抛弃是事实，对泉造成的伤害也难以轻易消弭。就像是枝裕和导演的新作《掮客》里，女主素英不管有多大的苦楚，不管出于多无奈的选择，她抛弃过自己孩子的事实都不会改变。但是我很难武断地责备她和百合子的自私残忍，也无法理直气壮苛责她们选择把孩子生下来，为什么还要抛弃，给孩子造成伤害，也会在观影和阅读时对她们产生怨怼和不满。

    在人生这条单线轨道上，一些选择总会在此后的岁月回馈该有的结果和索取需要承担的代价。百合子一年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家，煮了味增汤，泉见到回家后的母亲也只是愣愣地道了声“早”。此后两人都默契得像剪片子一样把这一年剪掉，当这一年不存在。回家后，百合子把自己的一切时间和心神献给了儿子，用余生弥补泉这一年的缺憾。然而，记忆可以剪辑，默契可以心照不宣，但发生过的事依旧是一根埋在彼此心中的刺。因为泉，我无法肯定百合子追寻爱情的自由和勇敢，但也无法否认她有追求自由和爱的权利。只能感叹，女性在追求自我时总会有代价和牺牲，她们背负着养育孩子和照顾家庭的责任，总是很难两全。

    亲情和人性的复杂

    离开是抛弃，慢慢遗忘是渐渐“抛弃”，死亡是最后的“抛弃”，这些泉都经历过。百合子确诊阿尔兹海默症，病情渐渐恶化至认不出泉，这是又一次“抛弃”。然而不止百合子，渐渐长大、有了自己家庭和孩子的泉也在不断遗忘。尽管生病了，百合子依旧记得那么多关于泉的事，泉自己却忘记了；即使病情严重，失去了辨别能力，百合子依旧记得并想看烟花，可是泉忘记了。百合子记住的、怀念的，是那时在她身边的泉，那时和泉一起看烟花的开心时光，温暖的回忆。烟花是越过时间，越过疾病，一位母亲对孩子自始至终深沉浓烈的爱。

    在确诊阿尔兹海默症前，有众多迹象表明母亲记忆正在衰退，然而泉一直没有发现，或者说即使注意到了那些迹象，因为和母亲的疏远，对母亲缺乏足够的关心，他没有想到过她可能已经生病了。作为读者，看到百合子一个人陷入记忆衰退，突然忘事的孤独无助的深渊，看到她太多生病的征兆，而泉都没有察觉，会为泉对百合子的疏忽感到心酸和委屈。又会因为百合子病情恶化，给泉带来越来越多的麻烦和负面情绪，为泉感到委屈。也会因为百合子和泉对彼此的爱、感谢和愧疚至死未能好好表达而感到遗憾，也会因为母子两人最后都未能解开心中多年心结而感到惋惜。

    那这本书是不是在警醒读者要懂得珍惜，不要让和解慢于死亡？我觉得并不全然是这样，如此会低估这本书的立意和价值。也许泉只有在拥有了和母亲最后那一年的种种经历，只有在母亲死后看到了那烟花，想起了之前和母亲一起看烟花的记忆，他的悔恨、愧疚和感动累积到一定程度，才能释怀，才能和解。有些和解需要无数的经历和漫长的过程才能达成，有些和解是唯有死亡才能达成，这是爱、亲情和人性的复杂，一句懂得珍惜，太过轻描淡写。何况没有经历，何来懂得，无法真正释怀，怎么珍惜。

    会有读者在这本书中读到母亲深沉浓烈的爱，会有人读到没有时间和机会和解的无尽遗憾和悔恨，会有人读到母子关系中亲密又疏远的微妙和复杂，会有人读到被抛弃的孩子所遭受的痛楚和伤害，会有人读到一位单亲母亲的苦楚和艰难，会有人读到一位缺失父亲的孩子成长过程的艰辛和不易，会有人读到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及其家属的痛苦和无奈……读者不同，从书中获得的自然不同。好的作品也许只提供故事，并不提供答案。能讲好故事，能让不同的读者感受到自己所经历的和书中故事之间的共性和特性，能让读者在文字段落里寻找到一些共情，被理解、被慰藉的时刻，那便是一本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