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清华原创丨我在“双抢”时(随笔之六)

我在“双抢”时

(随笔之六)

文/石清华

午后的骄阳,偏在人们的头顶,努力工作。不知疲倦地似乎要将全部热能倾倒下来,把地面上的水弄成蒸气,把植物的叶片卷起来,晒枯弄皱,按下其脑袋。原本少女般的容颜,被弄得丑陋难看。不仅如此,还试图把在田地里劳动的人们烤成干货,以为可以保存千年不朽。我不识趣地侧目西瞧,差点被白白的太阳弄盲了双眼,要是这样,也是活该。天地间的万物,是什么都能偷看的么?

我从水沟里喝饱水爬起来时,见树叶动了一下,本以为是上坡时拉树干弄动了叶片。上来后,叶片又动了几下,揉揉眼睛,再看,叶片确实在动,没错。很快,叶片你拉我扯地都动了起来。在这个沉寂的世界里,弄出一些生气,接着有几丝热风擦过身边跑过去。抬眼四望,远处的地平线上,冒起一堆烟雾,上端灰白,下端乌黑,瞬间,就铺满了一大片天。 哦,要“跑暴了”(农民对夏天来去都快的雨的称呼),我赶紧挑了花篓向稻场奔去。

有农谚道,“夏天的雨跑一条线,淋湿路半边。”“夏季的天,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这些说明夏天的雨下得面积小、雨量大,往往来得突然,叫人措手不及。

雨,是种田人爱恨交加的天赐之物。“好雨知时节”,“润物细无声”,人们对雨的喜爱溢于言表。“久旱的禾苗逢甘霖”,表达了农民对雨的期盼。“淫雨霏霏,连月不开”,人们的愁苦爬上心头。

猴子从树上爬到地下,从采摘野果进化到种植庄稼,都靠天吃饭,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在现有条件下,也许很难改变。有一阵子,一大群人“与天斗、与地斗”,斗了一段时间,大约收效甚微,那斗的悲壮之声也就销声匿迹了。大自然的“阴晴圆缺”,决定了农民的收成好坏。所以从太阳到山水、动植物等都成为人们崇拜的图腾,以示敬畏之心,求得上天的保佑。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各生产队的铃声急骤地响个不停。“喂喂喂,广大的社员同志们,带上箩筐扁担,赶紧到稻场里抢暴。”张队长的铁皮喇叭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在叫,巴不得让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听到这呼救之声。

割谷栽秧的,耕田打强的,背药治虫的,洗衣做饭的,不论干什么的,都放下手中的活,飞也似的奔向稻场。不论是谁,先到先干,不怕吃亏,自己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干完这活干那活,相互配合,得心应手。就连出工不出力,什么都不愿意干,干什么也没劲,跟谁组合都怕吃亏的侯三,只有这时二话不说,跑到就干,还主动去拉要很用力气的抢板(用来把晒着的稻谷收拢上堆的木制农具),气喘吁吁地叫掌抢板的妇女:“多用点力气往下按。”按下得多,拉的谷就多,拉的力量要更大。他是想抢在暴风雨前把谷收拢。大家心里明白,大半年流血流汗的果实。就金光闪闪地分块晒在稻场上,如不能在暴雨倾倒在稻场前将其入库或聚成堆盖上,那稻谷会随雨水流向田边、水沟,后果不堪设想。在我短暂的农民生涯中,没有经历过。

我则极快地将塑料薄膜布满花篓,用细绳将薄膜系在花篓四壁,方便稻谷的装进、倒出。我们这些壮劳力,是将扬净晒干的稻谷入库。用箩筐满满一担,一百二十斤左右,用花篓一担,三百斤左右。从稻场晒谷处到仓库来回一百米的样子。保管员掌秤,会计记账。每挑一百斤记一分工,挑完之后,财经队长现钱结账。每一位挑谷的人不用谁催促,都力争多挑快跑。要是那饱满金黄的稻谷被雨水冲走,那每一位劳动者都会眼中流泪,心中滴血。就是舍了命,也不准这样的事发生。我用尽全力地挑。每担三百斤左右,只需三担,就是我从早到晚劳动一天的九分工。挑谷入库的人们,几乎都在小跑。时不时望望天空,青灰色的浓浓的云被风牵着向人们的头顶跑来,青灰色的云下,是翻滚如墨的黑云,几乎是贴着地面,向稻场滚过来。有些种田经验的农民都知道:那就是雨云。忙得张大嘴巴出气的人们,在暗暗祈祷:暴风雨啊,你慢点来吧。

在暴风雨蓄积将其倾倒在稻场的力量的三十分钟左右时间内,我挑了十几担。到最后几担时。肩上已磨破了皮,再将楝木扁担压上去,痛彻心扉。向前走时,两腿似有千斤重,还有点发软。短短的五十米,大有一种“关山难越”之感。空担转身,两腿在颤抖着前进,受其感染吧,扶着扁担的手也在抖着。我咬紧牙关,就是倒下再不能起来,也决不离开。是人们团结的力量,是人们舍命地干事,感动了天地,在人们完成了所有工作,才将暴雨倾倒在稻场上。

人们在队屋(生产队用来储存粮食、收藏农具、供社员们开会等而建的大瓦房)里,坐在选定的地方,敞开胸怀,让凉风尽情地冲洗,荡涤心中的燥热。豆大的雨点砸在稻场的泥面上,弄出黄豆大小的大大小小的窝,溅起的泥水飞向四方,又被牛顿的苹果砸回地面,打出一个一个水泡,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向稻场的四周跑去。

会计已算出挑谷入库者的工分,财经队长拿着一大把毛角。我得了四个标工(十分工算一个标工)另两分。每个标工值两角钱。当时用粮票买一斤大米,一角二分九厘钱。我家五个壮劳力,年底结账分红,可分得一百八十多元,一家人欢喜了一阵子。因为粮食不够吃,立马去各处偷买“黑市稻谷”(当时稻谷只能卖国家,私下买卖非法)两百斤,就会花去八十几元。过不了几天,那些钱,绝大部分已入他人的口袋。我从财经队长手中接过八角肆分钱,那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人们投来羡慕的目光。我十分高兴,满身疲倦一扫而光,不仅仅是得到了钱,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存在价值得到了认可。小心翼翼地装好钱,谋划着如何用在最恰当的地方。后来与社员们挑着最好的稻谷到十里外的郑公渡交完“公粮”,生产队请挑粮的社员吃馒头,还可每人二两酒,坐在馒头店门前,翻过箩筐当桌子,慢慢地品味生活。我则拿了四个大馒头,边吃边去新华书店,那一本一本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书,似乎有无限魅力,让我不想离开,我要是有这些书该多好啊,但不能。掂掂家底,只选了一本二十五开,三百多页的《唐宋散文八大家》。厚厚的一本,八角钱,自认为买到了世上最好的东西。

暴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它在我们的稻场慰问演出也就三四十分钟的样子,就立马转场,别的稻场也需慰问,雨露均沾啊。

红红的太阳从云里钻出来,笑瞰着这清新的世界。还调皮地哈一口气,在东方的天边画出一座大大的、五彩缤纷的桥。

这也许是供人们从困苦走向天堂的桥吧。

(2019年9月14日)

【作者简介】石清华(男),退休教师。出身卑微,有幸长成,但岁月蹉跎,一事无成,只好勤奋干事,踏实做人。胸无大志,交游平民,酸甜苦辣,离合悲欢,渗透于心。然盼其觉醒,努力上进。替己谋福利,为国尽忠诚。畅叙平民事,共享人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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