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根栗树下
文/李现森
栗树下村,是我爷爷的老家。
清明时节,趁着祭祀亲人,我们一大家子来到栗树下村,零距离地亲密接触这个藏在大山深处的小山村。怀着激动的心,驱车一路向西……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颠簸着扭来扭去,车窗外那大树小树们婆娑的树叶声,似同大山亲密的问候,使外界的喧嚣随着车轮一米米远去。
此时,山坡上没有耀眼的色彩。秋收过后苞谷的秆子还留在地里,黑褐色的红薯秧子一团团的,零乱地堆在地边。山是石头山,光秃秃的。沟壑边上可能是因冬季干旱少雨,最多见的是低矮的灌木,枝藤间零零落落地挂着几片焦黄的叶子,有些营养不良似的……不远处的山坳里,有一爿一爿麦田,绿绿的,给丘山装点了一丝绿色的生命。虽说少了点灵气,仍有几分山野田园风景。
几十年没回老家了,父亲早忘记了他儿时走过的弯弯山路。
在蛮峪岭上有一小村子,叫姜岭村。
“去栗树下村?你们走错路了。”听了来意,几位乡亲热情地给我们指路,“就在对面的那道岭上。”透过那云雾笼罩的树丛,眺望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我似乎嗅到了老家的淡淡体香。
枯藤老树昏鸦,土墙灰瓦人家,几头牛,一条狗,一群杂花土鸡,几只咩咩叫的长胡子山羊……没到栗树下村前,我曾一遍遍地想,栗树下村是不是这样的沧桑古朴呢?
然而,真正到了栗树下村,蓦然发现,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电视、冰箱、车子、楼房,现代气息早已融入了这个偏远的小山村。
盘山道路崎岖,却并不颠簸,到达目的地时正值晌午。
暖阳下的山坳,比外界少了一些浮躁与繁华,多了一些娴静与诗意。一幢幢红砖砌起的庭式院落和楼房,借助着独特的地势地貌,巧妙地镶嵌在丛林绿树之间。偶有几处土墙灰瓦的老宅,更像是点缀,似乎在传承着历史的记忆。
鹅黄的山色和着新鲜的气息,不时有不知名的鸟的啼鸣,脆生生地在空气中划过。解冻了的山泉,溪流淙淙,似美人纤指拨动的琴弦。牛耕的田地里,麦苗绿油油的。这里不需要化肥,村里人每天食用的都是纯粹天然的绿色食品,生态的自然纯净是这里最大的特色之一。
通往各家各户门口的水泥路,不宽但很平坦,又似一条丝带般,紧紧地将大山与外界衔接起来。不远处的山坳里,那片相对开阔的麦地正孕育着又一个新的年景。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村里有户人家正在宴请宾客。门口拢着一盆火,一群人围着火盆说笑着。见我们到来,老乡热情地从家里又搬出了几把凳子,请我们坐下烤火驱寒。末了,说是到饭点了,邀我们到家里吃个饭。见我们客气着不肯入席,老乡从家里拿出炸得焦黄松脆的麻花,一定请我们尝个鲜。
老乡也姓李,但不是和我们同族。他个头不高,精瘦干练,有五十来岁。问起我的老家原址时,他也说不清楚具体位置。不过,他可以肯定,老家就在这个村子。见我们有些失望,老乡笑着说,不急不急,村里还有位老寿星,他肯定知道。
在他的指引下,我们找到了这位张姓的老人。胡子头发都已花白,背略有些驼,但步履硬朗,耳不聋眼不花,口齿清晰。若不是老乡介绍,真不敢相信老人已近90岁高龄。
老人个头不高,精神矍铄,蓬乱的灰白头发下,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蓄有一撮短而硬的八字胡,在老人那沟壑起伏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
他是我爷爷年轻时的朋友,按村里辈分来说,我管他叫大伯。老人的房子是所老宅,建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院内的房屋多是用石头砌成的,看上去有些破旧。屋檐下挂满了一串串金黄金黄的玉米,那是去年的收获。
上屋正堂挂着一幅毛主席的画像,上联是“翻身不忘毛主席”,下联是“幸福牢记共产党”。一张犁和一盘耙,静静地伫立在北屋屋檐下,显得有些苍凉和孤独。院子的南边,是用麦秸和玉米秆搭成的羊棚,七八只山羊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草料。
老人说,他有儿子,也有孙子。儿子人老实又没文化,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就在家里种地。全家人的生活主要依靠孙子和孙媳妇外出务工挣钱。老人的孙子是个电焊工,小两口在江浙一带打工,一年下来也能攒上个万儿八千的。
老人年岁已高,早就不能下地干农活了。老人的土地是由儿子和儿媳种着,每年给老人拿一些粮食,让老人单独生活。村里也给老人办了低保和新农合,穿衣和油盐酱醋有保证。“咱山里人过日子不讲求啥,只要不缺吃不缺穿就行。”聊起生活,老人很知足地笑着。
在房前屋后,老人还用秫秸沿四周围成一人来高的小园子,里面种植一些夏秋常吃的蔬菜和果树。小园外面的田野,种了些土豆,南瓜,西葫芦……这些蔬菜足够日常家用,颇有自给自足的意味。在他家门口的那棵有千年历史的皂荚树下,闲暇的村民,正三五成群,或歌或舞,吹拉弹唱。
在村子的一所新盖的平房前,老人说:这儿是你们家的老址,已换了几户人家啦。还有那个麦场,从你太爷爷时就有了……顺着老人指去的方向,我仿佛看到,在这片山花烂漫的丛林间,一位裹着小脚的女人挎着篮子,正陪伴着那个挥舞着强健有力的臂膀的男人,在辛勤地耕耘着未来的希望……那就是我的爷爷、奶奶。
在爷爷住过的地方,有一棵在风雨中矗立了千年的皂荚树。没有人知道这棵树有多少年了,仅断裂下的那个枝干就有几搂粗。此时,虽是严寒时节,但枝条上已无声地孕育出了新的生机。
老人叹息道,大树几年前被雷电击中,现在的一个枝干已经断裂枯萎!听着那风儿刮在树梢上发出“呜呜”的声音,倒也很像是老人发出的低沉的叹息,这也更加衬托了栗树下村的古老与沧桑。
“谁非过客,花是主人”。站在断枝下,聆听着老人的回忆,我也分明感觉到这棵千年的老树,犹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承受了风霜雨雪,翘望了日出日落,沐浴了月圆月缺,领略了晨昏交替,咀嚼了红尘的温热冷暖,品味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在村的一个拐弯处,我们又遇到一位老婆婆。老婆婆是个哑巴,无儿无女,脸上写满了善意的笑容。
见到我们到来,她指指篮子里新挖来的野菜,嘴里咿咿呀呀的,用手在胸前比划着。听不懂她的话,也无法语言交流,但从她面部表情上猜测,似乎读懂了她是在欢迎我们。
老婆婆家的院墙,是木棍做成的篱笆墙,门没有上锁。
灶台上有一盘油炸的咸食,几个松软的馒头盖在笼布下,屋内散发着淡淡的柴火燃烧后留下的余香。室内光线很暗,家具也很简单,一床一桌一个灶台。老婆婆进屋后,弯下腰费力地爬进床下,从里面扒出了一包晒干了的“草”,比划着让我拿去。
同行的村里人说,这种草药是山里人专门用来打“积食”的。看着她一脸虔诚,我欣然接过递来的“礼物”,但当我给她付钱时,她却生气了,噘着嘴把我推出了屋门……
这一刻,我也深为自己的草率,为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以钱易物的念头而感到羞愧,我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因为,我不知道该为她做点什么,又能做点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悄悄把钱放在她的床头,匆忙离开。
……
人间有爱,山水有情。听说我们来寻亲,村子里也像过大年似的,东家邀西家请,有的拿来刚挖来的野菜,有的拉着手坐下来,拉拉家常,说说乡情,也其乐融融。
深山花草埋幽径,鸟啼翠林满院香。走走看看,说说笑笑,说不完的是家长里短,谈不尽的是人间悲欢,不知觉中已是日暮西山。
离开栗树下村时,在那棵大皂角树下,我看到还有几位老人正背靠在大树根在晒太阳。夕阳下,几条小狗依偎在主人身边静静地睡着,样子很惬意,也很幸福。
徜徉在蓝天白云下,呼吸着大山里特有的泥土芳香,驻足山村农家门前,感悟着大山里纯朴的人和事,如此惬意的山村,不正是日益受到人们青睐的世外桃源吗?
此情此景,我也醉了……
【作者简介】李现森(男),河南嵩县人,中共党员,大学学历,曾在部队服役26年,现为洛阳市人大常委会办公室一级主任科员。从火热军营投身地方经济大潮,笔耕不止,编辑出版新闻作品集《雪落有声》《人大服务人民的洛阳实践》、长篇报告文学《前进,向前进》、散文集《我的乡村,我的根》等,其中有14篇新闻作品获河南人大新闻奖,第28届中国人大新闻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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