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伏的鹅卵石
(第十六章)
文/姚红涛
陈兴科回家后告知父母,他明天要去酒店住宿和工作。父母很欣慰,都理解和支持他;随即母亲准备了被褥、床单和枕头。晚饭后,他开始浏览肉的切丝、切片和切块技巧,浏览肉老嫩产生的原因和腌制、挂糊的要求,以及家常菜烧煮时蔬菜和肉的长短、粗细、厚薄与烹饪时间。他的目光又转向了高汤和酱汤制作,观看了清汤、白汤制作的视频和糖色熬制与酱汤调制。他不停地观看视频,琢磨原理,一直持续到深夜。
第二天清晨,陈兴科准备好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载着床单被褥和生活必需品出门。到达酒店后,他匆匆吃过早饭。张丽到来后,他把物品放进宿舍,转回到后厨。这时马师傅手提着两个塑料袋走来了;每个袋子都鼓鼓囊囊的,好像弥勒佛挺着沉甸甸的大肚。他走到陈兴科面前,说:“今天我指导你熬制高汤,明天你独立完成。做不好,到厨师长那里报到!”
陈兴科心里一紧,心脏里好像灌满了铅。马远征把两只老母鸡和一只老鸭剁成大块,肘子劈开,连同棒骨和猪皮交给陈兴科,说,“你把这些洗干净,泡在水里,多换几次水,让血水尽可能浸出。”
他连忙照做,换几次水后,捞到不锈钢桶里。马师傅接着说:“你在桶里加上水,大火烧开,撇去浮沫,持续五分钟后倒出,洗干净。”陈兴科添水后,却不知道如何打火,他一时心急,脸上冒了汗。
“唉——,这也需要教!昨天安全教育你是不是在睡觉!”马远征一直绷着脸,抱怨后没好气地说,“到墙边去!把电源打开!风机运转起来调到最小,打开气阀,用点火器点火后调节气阀和风阀直到火焰稳定。关闭的次序正好相反!”说完他又补充一句:“今天你找时间补补灶具使用安全课!”
陈兴科点着火,大火烧开后撇去浮沫,五分钟后,倒入盆里冲洗干净。
马远征在不锈钢桶里放上垫子,把焯水后洗干净的鸡、鸭、棒骨、肘子和猪皮倒入,加水后,大火烧开撇去浮沫,十分钟后调成小火,说:“就这样文火慢炖到开始炒菜。”
马远征说完后离开,到厨师长那里领来了菜单。他看了看,在菜单所附的白纸上写出了每道菜主辅料的种类和数量,对应的桌号等。他把菜单夹放在台面上,吩咐道:“你看一下今天需要的蔬菜,把已经洗好的,先拉过来!”
陈兴科拉来了洗好的蔬菜。“今天我切出蔬菜样品,你按照我所演示的方法去切。切得可以慢些,但大小、厚薄和粗细必须基本一致。”马远征说完,拿起菜刀,伴随着一阵阵咚咚声,当当声,梆梆声,擦擦声,笃笃声疾驰而过,几种蔬菜有序地排列在宽阔的案板上方。有的像牙签挤在一起,有的如指段藕断丝连,有的似魔方立体站立,有的像菱形砖手拉手相牵……陈兴科看他转瞬间切出了精致有型的蔬菜,不由得充满了钦佩和艳羡。当他正在感慨时,马远征调转身回到了物料发放间。
陈兴科直起腰,放慢速度,按照马师傅演示的方法认真地切起来。切到熟练时,他也能做几次连贯的动作。他足足切了一个小时,马远征拿着两袋肉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切好的菜,神色缓和起来。
马远征切好肉,开始腌制和挂糊。陈兴科也切好了菜,着手整理起工作台。他边整理边观察马师傅的操作。该炒菜了,他们同时忙碌起来。陈兴科需要提前准备每锅的肉、蔬菜和调料,准备好出菜的盘子和进行盘饰,送到传菜处还需要标注对应的桌号。马远征挥动着大勺,对肉和蔬菜进行翻炒,加入调料后抬起锅做着前后左右翻锅的动作。他有时爆炒有时慢炖,适时地调整风阀和气阀得到所需要的火力。他们持续忙碌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炒完了菜,封了火。陈兴科又重新整理工作台,擦拭灶具,清扫地面,吃过午饭后回到宿舍。
陈兴科躺在床上,回忆着出菜的盘数,估算着每道菜的肉、蔬菜和调料的实际用量;又回忆着肉和蔬菜的粗细厚薄,腌制时间与挂糊材料,爆炒和慢炖时间与火力掌握,力求寻找出它们之间的关系。他随后观看了灶具的安全使用和维护,盘饰基础知识,直到迷迷糊糊地睡着。
下午的工作更加繁琐和没有头绪。因为中午每道菜虽然做的盘数多,却都是事先定制的流水席;而下午大都是临时点菜,菜单直接下到陈兴科这里,遇到不熟悉的菜他还要问需要准备的材料,切出的形状与长短粗细等。不过马远征的脸色不再那么冷冰,也乐于向他解释一两句。
三天紧张的工作和手忙脚乱已经过去,陈兴科熟悉了后厨工作流程,了解到常用菜制作过程和要求,工作也变得从容了。他每天按部就班地上下班,与马师傅的关系也开始变得融洽。他仍然不苟言笑,似乎有淡淡的忧伤和抑郁,但看见陈兴科,立即流露出认可和欣赏的眼神。
这天上午,陈兴科正在工作台切菜,刘易华走过来说:“你切菜的动作真棒!那像我每天就是洗菜和传菜。要不我给你拍张照片吧,让同学们也欣赏一下!”他说完,拍了几张陈兴科的工作照,上传到QQ空间。
陈兴科快乐地工作着。随着技术的熟练,他把切肉、腌制和挂糊也承接过来,马师傅似乎更加清闲了。有时马师傅从旁边走过,会指导他一下刀功。有时马师傅会站在通往大厅的过道口发呆,仿佛有无限的心事在心头氤氲。
在饭店打工的第六天,陈兴科仍然像往常一样低头在后厨吃早饭,猛然抬头看见了张雅宁和杨丹。她们穿着白色职业短袖和黑色工作裙,头发盘成一个发髻固定在脑后,脸色光洁如同两张圆盘。杨丹表情庄重而严肃,张雅宁脸上始终笑吟吟的。陈兴科突然心里一暖,鼻子一酸,简直要流下泪来,他匆匆和她们打招呼后开始工作。午饭后,他跟随着她们来到了一个雅间,这是酒店临时安排的午休地点。
“两位大小姐,怎么会想起——来饭店工作!”陈兴科紧锁着眉头追问道。
“你明知故问呀?痴心人追到这里看不出来呀!我最讨厌装模作样的人了!”杨丹言辞犀利地打趣着两个人。
陈兴科的脸刷地红了,随后辩解道:“实际上,我把你们都看作我的好哥们!”
“张雅宁付出那么多!你却这样说,太伤人了!我都为她感到不值!”杨丹愤愤不平地说,脸上像挂着一块冰。她突然一跺脚,说:“哎呀——,你在演戏骗我。我出去!让你们单独谈谈。”她说完径直走了出去,锁上了门。
陈兴科局促地站在那里直搓手。张雅宁走过来,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知道你的心思!是我愿意追随到这里,我不怪你!”
陈兴科看着她失落的模样,好像夏日的海棠遭遇了暴晒的阳光。他不忍心看到张雅宁黯然神伤的样子,决心把隐藏的情感告诉她。他鼓足了勇气看着她的眼睛,说:“雅宁,我知道你对我好!今天我也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在我心中,你的位置一直很重。但我知道配不上你!配不上你的家庭!我们不能……”他的话还没说完,张雅宁伸出右手捂住了他的嘴,说,“我现在很想哭,但心里好暖和!”她说完,把她的额头紧贴在他的胸口,双手抱住了他的腰。陈兴科也伸出双手抚摸着她的后背。
良久,陈兴科低头附在她的耳边说:“雅宁,要不我回宿舍吧!你也休息一下,晚上挺忙的!”
“好,不过晚上你要送我们回去!我们两个女孩儿很少那么晚回家。”
“那当然啦。”
陈兴科下班后送她们回家。一路上杨丹似乎闷闷不乐,始终没有说话。到她家大门口时,杨丹很有礼貌地与他们道别,似乎比往日客气了许多。送别杨丹后,他们来到了别墅中央广场。张雅宁停了下来,单车靠在了路边的法国梧桐上。
陈兴科也停了下来,走过去关切地问:“怎么啦,雅宁!”
“不想回去!想和你说说话。”张雅宁说着坐在了路边的长椅上。
陈兴科也在长椅上坐下。张雅宁深情地说:“你不要考虑我的家庭,我们家的事我做主,你不要担心……我要你永远陪我!”她说完侧身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夏日的夜晚安详而平和,好像熟睡的婴儿。地面上没有一丝风,舒爽的空气更加细密和紧致,世界好像凝固在清凉的薄雾里。柔和的月光织就的银纱缠绕在树叶上,小亭上,藤椅上,人的脸上,神秘的夏夜处处闪耀着圣洁的光。陈兴科闻着她身上清幽的体香,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既甜蜜又惆怅!他的心里好像升腾着滚滚巨浪,有时撞击出一座座起伏的小山,有时又恋恋地啮咬着酥软的沙滩,搁浅在平静的海岸。
他们在相互的偎依中沉默良久,陈兴科说:“太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不,我想让你背背我再走!”
陈兴科俯下身,双手托住她的大腿。张雅宁伏在他的肩头,胸部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头发好像柳枝一样毛绒绒地垂下,柔柔的,痒痒的,拂过脸颊。陈兴科背着她在鹅卵石小道上缓慢地行走着,三四圈后把她平稳地放下。张雅宁围着他转了半圈,来到了对面,脸颊贴在了他的胸口,双手抱住了他的腰。陈兴科双手捧起她的头发放在了鼻尖,闭上了双眼,放下后用手细心地摩挲着。然后他们推着车,陈兴科目送着她走进别墅。
陈兴科回到宿舍,陷入到深深的自责之中。他喜欢张雅宁,但犹豫于她的家庭;对于董妍妍曾经的承诺,他也不愿意割舍。他有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脚踏两条船的混蛋,相当不道德。但同时他又安慰自己,只要自己守住道德的底线,同时喜欢两个女孩也没有什么,因为他毕竟还是学生,等工作稳定后才有可能对婚姻作出最终的抉择。
连续六七天,陈兴科就在这柔情蜜意中度过。中午他们愉快地见面,杨丹不在时,他们温馨地拥抱一下。晚上他先送杨丹回家,到达中央广场后,他们并排偎依着,说说话,背起她在广场上走几圈,拥抱后离开。张雅宁非常喜欢背她的感觉,在他的肩头,她能够感受到被宠爱的安全感。陈兴科非常迷恋她身上所特有的少女体香,非常迷恋她光滑而柔顺的头发。他常常沉醉于幽芬和柔滑中不能自拔,仿佛世界在此刻也静止了,他的心不再摇曳和动荡,内心不再犹豫和挣扎。
这天夜里,陈兴科又背着张雅宁走了两圈,刚刚把她放下,一辆黑色宝马停在了广场梧桐树下。一个瘦高个,神态举止好像学者的男人走了下来。他大约四五十岁,穿着银灰色翻领蚕丝商务衫,黑色薄款直筒裤,皮鞋油光锃亮,径直向张雅宁走了过去。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他板着脸,没好气地问道。
“爸爸!我现在就回——”张雅宁羞怯怯地回答着他的问话,脸上似乎飞起了动容的桃花。
“小子,你也过去,我想和你谈谈!”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兴科,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说完后他转身上车离开。
他们推着单车,一前一后地跟随着。张雅宁在前面放慢了脚步,当他逐渐靠近时,她转过头说:“你别害怕,我父亲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凶,家里有我呢!”她说完,停下来拨通了电话,说:“妈妈!陈兴科晚上送我回家,在中央广场遇到了父亲。他说要和陈兴科谈谈!父亲阴沉着脸,说话那么凶,会吓坏人家!你和他谈谈,我们一会儿再回去。”
徐婷放下了电话,穿衣后下了楼,在客厅里等着丈夫。听到汽车停下来的声音和开门声,她走了出来。
“润东!我听说你要找那个小伙子谈谈,你别吓着他!我们的女儿很任性,她要是认准的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都很有个性,你说话要注意分寸!面包分厂有一个仓库管理员,她的女儿谈了一个男朋友。她和老公都看不上那个男孩,他们甚至还跑到男方家里把他的父母打了一顿。但她的女儿愿意,最后他们甚至没有出席女儿的结婚典礼。一年以后,当女儿抱着外孙回家时,他们不得不接受女儿已经结婚的事实。现在他们亲家仍然不来往,女婿到他们家也别别扭扭。你可不能把事情做成那样!”丈夫刚刚走到了客厅,徐婷马上在旁边规劝他。
“我知道了,我会把握分寸!”他把车钥匙放在餐桌上,又问道:“听说那小子是你同学的儿子,你同学是机械厂的钳工?”
“是,他爷爷是学校的老师,家教挺好的,我信得过!”
“行,我知道了!我现在去天台的房间等他,一会儿那小子到来后让他直接去天台。你和雅宁不要打扰我们!”他说完,坐上电梯上了四楼,绕过步梯走进了天台房间。
张润东在天台的房间里沏好了茶,坐在藤椅上等他。他的心情无比失落,觉得好像丢失了满屋子的金银珠宝。就在刚才,他看到女儿满脸笑靥地伏在一个陌生男孩的肩头,而这一幕正是十几年前女儿搂着他的脖颈嬉戏的画面。他对于这个男孩也没有敌意,更多的是嫉妒,好像自己的女儿突然被他从身边抢走似的。他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还没有做好女儿可能离开的思想准备。
他不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个男孩到底是真心喜欢他的女儿,还是因为他们的家产,因为社会上也有一种观念——能够娶到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可以少奋斗十几年。他进一步想起这个男孩是否有能力,至少应该保证女儿衣食无忧。他们的女儿还小,还很单纯,容易为情感左右而丧失分辨能力,作为父母却不能不考虑这些。还有,他不想让女儿过早恋爱,因为恋爱到结婚的时间拉得越长,越容易出现问题。现在社会上未婚同居,甚至未婚先孕屡见不鲜,如果女儿所托非人,受伤害的只有她自己。
张润东苦思冥想着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时张雅宁领着陈兴科来了。
“爸爸,我希望你心平气和说话,否则我会恨你!”她说完,用力咬了一下嘴唇。
张润东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张雅宁离开天台后,他站起身锁住了通往楼梯的通道,回房间后,给陈兴科倒了杯水,身体向后倾斜靠在椅子上,说:“小子,你喜欢我们的女儿吗?”
“喜欢,不可以吗?”陈兴科似乎有点挑衅地追问道。
“行,喜欢就好!算你小子有种!”张润东从椅子上坐起来,目光如炬。问道:“你是男子汉吗?”
“我当然是!”陈兴科巍然屹立,一副不可侵犯的姿势。
“既然是男子汉就要信守承诺,你同意吗?”
“那当然!”
“行,我希望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你不要告诉张雅宁!你用你的行动兑现你的承诺,我用我的行动兑现我的承诺。”他看着陈兴科有些迷茫,继续说道:“你若有志气,只需要在你毕业后两年积攒十万元存款,我就把女儿放心地交给你!但这十万元存款不能让父母或其他人帮助!最好有银行流水证明。”
“好!我如果在毕业前就攒够十万元呢?”陈兴科进一步追问道。
“你什么时间攒够十万元,我什么时间兑现承诺!不过在兑现承诺之前,我不希望你们有未婚同居等违反传统观念和道德伦常的行为,你能够接受吗?”
“我接受。”
“我还要说明一点,这些年我努力打拼的十几家单位也是千疮百孔,仅仅勉强支撑罢了!”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黯淡下来,继续说道:“所以即使你们结婚,我也不允许你或者雅宁进入我们单位任职,你们的生活还要靠你们自己!”
“我压根就没有想过从你们这里得到什么!我还要说,我稀罕的是你们的女儿,我要把她娶回家!绝不会来这里做上门女婿!”陈兴科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直截了当地表达了心声。
“好!我们以茶代酒,为我们的承诺干杯!”张润东说完端起了茶杯,陈兴科也端了起来,和他相碰后一饮而尽。
【作者简介】姚红涛(男),1973年3月出生于许昌市鄢陵县,现供职于鹤煤集团郑州分公司,定居于洛阳市。1992年从事文学创作。主要的作品有诗歌、小说和杂文等约八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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