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 | 失去“眼睛”的城市会怎样?

作者:叶克飞  作家、旅行者

前几年去过一座内陆二线城市,晚饭后随当地朋友车游。在狭窄老城穿行一段后,他加大油门,冲进夜色里的一段宽阔公路。

“带你去看看我们新的CBD!”他说这话时,我能听出几分自豪。

道路两旁是一栋栋高层写字楼,多半挂着招商横幅。因为使用率不高的缘故,楼内灯光不多,但亮化工程相当耀眼。双向十车道的马路,一定会被许多人冠以“大气”二字,只是过了上班时间,来往车辆很少。路边的行道树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可惜并不高,许多还是树苗,十年内都不会有遮阳效果,这也让宽阔的人行道显得空旷。偶有一两个人走过,还有年轻女子独个儿在路边等车。机动车道与非机动车道的隔离带,非机动车道与人行道的隔离带,都是极茂密的草丛和矮株植物。

我问朋友:“这样不危险吗?年轻女孩子晚上加班的话,一个人出来会不会不安全?还有,路边的树遮不了太阳,花花草草倒是半人高,万一有坏人藏在那里打劫怎么办?”

朋友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支吾了一阵。恰好车子因红灯而停,他灵光乍现般地扭头跟我说:“怕什么!有这么多摄像头!”可是,摄像头只能用于事后追索,虽也有事前震慑作用,但并不保险。

第二天早上,我又经过这里。白天的CBD有了些人气,但酷热阳光射在路面上,行人只能低着头匆匆而行。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街道两边的大楼普遍是玻璃幕墙,窗子只能开一条小缝——它们无法起到“眼睛”的作用。

“眼睛”的作用与消失的街墙

前几年某地发生持刀砍人事件后,有评论者提到了《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作者简·雅各布斯认为,城市街区要确保安全,很重要的一点是必须有一些眼睛盯着街道,她把这些眼睛称为街道的天然居住者。街边的楼房具有应付陌生人、确保居民以及陌生人安全的任务,它们必须面向街道,不能背向街道。在评论者看来,如果有这些“眼睛”的存在,那么出现持刀砍人事件时,就可能会有更多的人及时发现并伸出援手。甚至可以说,“眼睛”越多,震慑性越强,会让凶徒心存顾忌。

雅各布斯赋予街边楼房的任务,在当下中国城市里很难完成。这是因为当下的城市小区多半不会面向街道,反而还远离街道。而且越是高尚住宅区,往往离路边就越远,围墙也越高,门禁也越严,以确保自身的安全。

与雅各布斯的公共空间融为一体的思维恰恰相反,当下许多城市流行的是分隔。新城与旧城分隔,小区与外部分隔,商务区与住宅区分隔,公共空间被强行分解。

我一向对城市的老街区情有独钟。比如老上海,旧时规划固然无法应付当下滚滚车流,但绿树成荫,街巷间总有行人,老人坐在门口或路边聊天,各种小店比邻,配上旧时建筑,就是一派祥和气息。

即使要求多多,我仍可以找到许多这样的城市街区。它们的街道宽窄适中,行人容易穿行,街上建筑新旧交杂、商住混合,公共空间能营造社区氛围,比如拐角位的街心花园或绿地,就能供周围居民使用。

许多人去欧洲旅行时都非常喜欢拍摄蜿蜒街道,古朴的石板路,道旁成排的西式建筑,或是相对独立的西式庭院矮墙,共同营造出年代之美。其实这种美恰恰是百年前城市规划者所追求的。在规划领域,它有个专用名词——street wall,也就是街墙。在中国的老上海和老青岛,都可以见到这样的规划。

街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建筑之间的彼此联系,也意味着人的彼此联系。它不但能提供美感,也能提供相对的安全空间和沟通空间。但很可惜的是,当下的许多城市,往往只能见到高高的小区围墙,还有写字楼的玻璃幕墙。

城市规划的秩序感封闭了其多样性

当今世界的城市建设,往往遵循了上世纪最著名的建筑和规划大师柯布西耶的理念,即城市集中主义。但在我看来,这也许是最高效却也最糟糕的一条路。

在工业化时代成长的柯布西耶,希望城市机械化,人类细胞化。在城市结构上,他强调条块分割。秉承其理念的城市当属在他去世前几年才建成的巴西利亚,这座人类在20世纪新建的最大城市,严格执行了区域理念,但结果呢?结果是富人不愿住在这里,公职人员每到周末就会离开,回到其他城市的家中,穷人也无法享受城市集中化的各种设施配套,更喜欢回到贫民窟……这些问题直到今天仍未解决,贫民窟等问题甚至愈演愈烈。

这种机械方式,冷战时期的东欧国家也有所借鉴。这些国家的新城区建设往往追求大体量和大区块,将城市进行严格功能分区,却割断了城市的血脉。它往往隐含着各种功利化思维:高大上的办公楼,体现的是秩序感;强行打造的商务区,以摩天大楼和玻璃幕墙展示城市繁荣;严格划分的文化和体育等场馆区,将承载各种展示城市形象的任务,唯独不需要考虑市民前往是否便利……

这样的城市封闭了城市本该具有的多样性,人为割裂了不同群体,或许可以用来炫耀城建,但却不再宜居,起码不适合一部分人居住。仍可生存的那部分人又需要付出更高的居住成本。更重要的是,因为人为的分隔、“眼睛”的消失,它留下了许多治安隐患。

罗湖是个好样板

当然,老街区的模式与城市发展并不完全兼容,这是中国的现实,它是由城市人口密度等多个因素所决定的。但它并不等于全无办法,在我看来,罗湖就是个好样板。

作为深圳最早的建成区,“年纪”并不大的罗湖已经可以算作深圳的“老城区”之一。作为一代“新深圳人”来到深圳的第一站,它极具城市气息,但又不像中国城市的后来者那般刻意追求“大气”。它的许多高楼大厦都已经显得陈旧,看得出岁月痕迹,但却不像新的玻璃幕墙那般冰冷。行走其间,你会发现雅各布斯要求的“眼睛”的存在。

有一年去深圳,当地朋友带着我走了春风路,就是我喜欢的模样。街头建筑高矮杂陈,临街房屋一个个窗子仿似眼睛,阳台上有人闲坐,或是忙着晾晒衣服。一间间24小时便利店仿佛街道上的岗哨,时刻以灯火慰藉行人。那些极具年代感的高楼,与城市街角形成肌理。住宅小区与街道往往只有一道铁栏杆之隔,行人与小区里的人近在咫尺。

在深圳,它的确是一条“老街”,可这样的老街,安全系数似乎更高。

来源|晶报APP

编辑:陈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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