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书 | 萧耳《鹊桥仙》:江南尺度何所拟

《鹊桥仙》

作者:萧耳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2年4月

江南尺度何所拟

文/萧耳

大学毕业那年,我在一个绿皮日记本上第一次开始写小说,小说的女主人公叫小蛮,也就是我自己,大概每个小说作者的第一篇小说总是想写自己。小说的地点就是我自小生活的江南水乡古镇塘栖。

我写到了秦观的一首词《千秋岁·水边沙外》: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青春年少时的我,心境却已经惆怅得要“春也去,飞红万点愁如海”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反正那个小说并没有写成。直至多年以后,最初是17万字删减版《鹊桥仙》在《收获》长篇小说春卷刊登后,我听到一些好评,特别是当我听到文学圈外人说喜欢这个小说时,令我尤其欣慰,我希望有江南情结的人,能在此中依稀寻梦。

我的故乡江南塘栖镇,老底子确曾“阔”过几朝,而构成栖镇 “江南小世界”的,其实就是小说中的两代人。似乎很难确定,我们的下一代,还会不会对父母的故乡往事感兴趣。

在《鹊桥仙》小说文本之外,我最想闲谈几句还是所谓的“江南性”。

江南人物的塑造是《鹊桥仙》的重中之重。我在其中寄托了对江南人物的理想,不管读者怎么看,我想说的是,为什么男女主人公陈易知和何易从都有一个“易”字,其实他们是同一个人的阴阳,是二位一体,是我心目中的江南文人、知识分子,我试图从江南水乡文脉里挖出未断裂的那一脉“斯文”,于是“知从从知”。靳天、唐云和刘春燕是一类人,他们连接着江南水乡自古的那一缕“仕气”,学而优则仕,也是江南传统,是江南人家的“正道”,当然他们只是一些基层官员,包括也是江南人的陈易知丈夫陆韶,都不是真正的“达官贵人”,却都是被仕途大浪裹挟而行的一员。戴正则是另一路江南“闲人”,也是自古有之的,或许只有江南的水土才能优裕地给戴正这类闲人一席快意之地。那么自古作为运河上大码头的江南古镇,商人的位置在哪里?我尝试着在一些女性人物上做了体现:我以为书中几个主要人物沈美枝、杜秋依和靳瑶骨子里都是商人思维,还有一个或许份量不够足的失败者刘晓光,从来商人和“白相人”之间,是一种摇摆的平衡。

江南水乡出美女,自古塘栖也出美女。我在小说中让一众栖镇美人出列来“摆阔”,实乃事实如此,江南美人并非空中楼阁。翻出少年时代的毕业集体照,一个个看女生,俊的很多,几乎找不出丑的。再看男生,长得歪瓜劣枣的,真是很少很少。

我们那个时代,往往美人太忙就无心用功,不管上不上大学,美人们的人生照样有比普通样貌者更多的可能性。小说中,仪态万方的栖镇美女一一登场:陈易知、刘春燕、杜秋依、沈美枝、瑶姑娘和许湘柳,河边丽人行,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命运。伴随着江南年年岁岁的风花雪月四季更替,她们是江南靳公子何才子们真正的温柔乡和梦里人。反倒是“闲人”戴正与江南美人无缘,当然也是作者故意为之的一个“指向”。

《鹊桥仙》从《收获》版到单行本,是又一段跋涉。跟一些朋友探讨过到底什么是真正的“江南尺度”——我仍然坚持,时至今日,在时代的沉浮中,江南古镇依然有那一点最后的斯文,最后的尊严,能将人物的那最低处往上抬高一寸,但我想多给中年的人物们“一些尘埃”是对的,理想本就是用来打破的,于是看过《鹊桥仙》《收获》版的读者们会发现,何易从与刘春燕有了更多的交集,以交待何易从多年来蓄积的乡愁何所寄,以及曾经的迷茫。沈美枝病后出家,受不了寺庙的生活又还俗了,陆韶不能侥幸避祸,陈易知因为人生不如意种种,最后一刻在何易从面前崩溃了,但是靳天,我依然坚持了一种飘然逸出的人生可能性,因为这里面寄托了我对江南性智慧的赞赏……

有些读者被《鹊桥仙》里的江南爱情吸引,无论是“靳湘”之放,还是“知从”之收,都不符合世道常规伦理,但小说只探讨人类心灵的可能性,并不作世俗道德判断。

三十年后,依然有一阙词呼应我在绿皮本上写到的那首秦观的词,是我远在大洋彼岸的发小即兴填的一阙《鹊桥仙-塘栖》:

廊檐走道,眠床倚靠。七孔古桥夕照。渔火幽微映水碧,依稀梦当时年少。

杨梅酒烧,枇杷膏熬。十里梅海凛笑。炊烟一缕催人归,仿佛道别来可好。

我们的江南记忆终于可以安放。我们出发时都是少年,天地悠悠,长长斯远。一停足一稍歇,一半幽梦,一半余生,需要一块惊堂木,需要青梅煮酒,阑干拍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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