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瓜

文/牛永超

在我老家那里，中牟县的西瓜和大蒜知名度都很高。它们不仅产量大，而且品质好。每年夏天，我们当地的市场上有不少来自中牟的西瓜，这当然要归功于那些长途贩运者。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民的日子还很紧巴，辛苦忙活一年，口袋里剩不下几个钱。穷则思变，村里有不少青壮年做起了贩卖中牟西瓜的生意。

从我们那里到中牟县城，往返一趟约90公里。毛驴没有长劲儿，牛又走得太慢，父亲便买了一头骡子。在托人打了一辆新架子车后，他便加入到贩西瓜的队伍中去。

贩西瓜的关键在于买，买的瓜好且价廉，转手快还能赚钱。我们当地人把买瓜叫“拉瓜”，因为要用车子从中牟把西瓜拉回来。

到中牟拉瓜的人员，往往是三五人结伴同行。大家不光在路上相互照应，买瓜时还要彼此帮忙讨价还价。

那时，除了政府修的省道和国道，乡下以沙土路居多。不少村子并不紧挨官道，牲口走土路又跑不起来，故而在路上耽搁的时间比较长。

父亲说，到中牟拉一车瓜，最快也得一天。若在清晨五点出发，因为是空车，上了柏油路后牲口跑得快，中午就能赶到中牟县城。吃顿午饭，人和牲口歇上一阵，待到下午四点钟买完瓜装车，到家也是夜里一两点了。

一般上午的卖瓜车较多。卖家之间的竞争激烈，也有利于买家讲价钱。因而，父亲和堂叔们经常在下午三四点上路。夜里十点多到达目的地，人和牲口都能休息一晚上。第二天起来去买瓜，临近中午往回走，夜里八、九点就能到家。

买瓜时，对于西瓜的重量，通常有两种算法：一种是过磅秤称重，有多少算多少。另一种是估堆儿，买卖双方先谈好价钱，再根据瓜堆的大小估计重量，一旦彼此都认可，就数钱装车。交易的次数多了，大家心里都有数，估计的重量和实际数基本不相上下，看走眼的情况很少发生。

无籽西瓜格外甜，我们那儿却没有人掌握这门技术，本地市场上卖的无籽瓜多是中牟出产的。自然，贩卖无籽瓜的利润也大。父亲有时拉有籽瓜和无籽瓜两种，有时就只拉无籽瓜。

为了让资金快速回流，拉回来的西瓜紧接着就卖掉了。顺利的话，三天就能倒腾一车瓜，赚上四、五十块钱。如果拉的全是无籽瓜，一架子车能赚七八十元。对于当时的农民来说，一天挣二十多，确实比打小工划算。

然而，做生意就一定有风险。有时因为拉的西瓜不甜而被迫贱卖，或者由于天凉连着几天卖不完一车。此外，西瓜在运输途中难免出现折损，有在颠簸中相互碰撞裂开的，也有滚落在地摔烂的。

除了这些，拉瓜人风餐露宿，也吃了不少苦头。他们舍不得下馆子吃饭，身上常带些干粮充饥。到了地方又不肯住旅店，躺在车上在野外睡觉是常有的事儿。

据父亲讲，贩西瓜最糟心的就是车坏在半路上。长途运输，车轮的耗损大，有时走土路，车胎莫名地被扎漏了气。因而，气筒是父亲常带的装备。

每次出门前，父亲都要仔细检查车胎。他坐在院子里补车胎的形象，至今都定格在我的脑海里：三十多岁已经发福的父亲，因为怕热而光着脊背，身穿一条大裤衩，光着脚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放着半盆水、锉刀、胶水、剪子和用于打补丁的旧车胎……

霉运并不会因为你的细心就不沾惹你。一次返程途中，一侧的车胎出了问题。刚开始只是慢撒气，为了不让叔叔们等，父亲想尽量凑合着回家，走一段路就给车添添气。

然而，行走至一半距离，车胎还是爆了。尽管当时是白天，可车上的一千多斤西瓜如果不转移下来，是没有办法补胎的。父亲在两个叔叔的帮助下，把西瓜先抱到地上，到周围的人家打来半盆水，就地补胎。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把车胎修好了，他们继续赶路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拉西瓜的途中要是碰上下雨就很遭罪。因而，父亲在出门时经常带块儿塑料布。一次，离家时天气没有任何征兆，到了地方却突降大雨。往常父亲都是把牲口卸了拴在车杆上，人躺在车厢里睡的。下雨天无法睡觉，只好把车停到树下，人在车下坐了一夜。父亲心疼骡子淋雨，把塑料布搭在骡子身上，自己却冷得瑟瑟发抖。

记得父亲出门拉瓜时，到了他该回来的当天夜里，奶奶就睡不着觉，或者坐在院子里，或者睁着眼躺在床上。一听到路上有人大声吆喝牲口，她马上就喊着父亲的名字向门外去。有时她长时间立在大门口，一直等到父亲进家。

每次父亲进家后，在他安顿牲口的工夫，母亲已把饭热好了。父亲并不着急吃饭，而是先挑出一两个裂口的西瓜切开，让一家人吃上几块过过瘾。

妹妹爱吃西瓜，无论父亲回来得有多晚，听到声音，她就从床上爬起来，吃了接着睡。奶奶也爱吃瓜，直到今天，她在夏天吃西瓜时，还会提起父亲当年拉的无籽瓜，不忘称赞“中牟的无籽瓜可真甜”。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和妹妹仍会回忆起当年父亲拉瓜的情景。只是那时我们年纪小，从不曾想到他的不易。为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他付出了多少艰辛啊！

（写于2019年1月13日）

【作者简介】牛永超，女，河南新郑人，河南林业职业学院副教授。执教20余年，主攻经济管理和市场营销专业的教育教学研究，偶尔舞文弄墨，在文字中找寻温暖，在码字中修身养性，让心在文字的开合中变得清澈、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