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永超丨麦收那些事儿(散文)

麦收那些事儿

文/牛永超

1995年以前的河南农村,收麦主要以人工为主。焦麦炸豆的天儿,全家老少齐上阵,昼夜不分地抢收,麦地里、麦场上挥汗如雨,正所谓越热越干。

我至今对那些年参加的麦收劳动记忆犹新。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在我老家的乡村学校,民办教师居多,个别的公办教师也出自农民家庭。因此,麦假是乡下师生特有的假日。放假回家了,想偷懒都不可能。

麦收的第一步是割麦。镰刀、磨石、茶壶、糖精,是家家户户的割麦神器。早上刚五点,父亲就催着我们起床,说是要趁凉快下地。在我们磨蹭的工夫里,父亲已磨好了镰刀,母亲灌满了茶壶,顺便在里面放上几块儿糖精,犒劳一下我们的味蕾。我经常是一副头发蓬乱睡眼惺忪的样子,很不情愿地跟着出了门。有时我实在太困了,趴在麦堆上就能睡着。

由于天气热,割麦时我们都穿着短袖、短裤,一天下来胳膊被晒得通红,手摸上去有灼烧的感觉。麦收结束后,我们个个被晒得黑不溜秋,身上被衣服遮住的地方像欧洲白人,裸露在外的就是非洲黑人。

母亲割麦极快,她经常把我们甩出很远。当然,她割的也最多。我喜欢挨着母亲割麦,她在前面对我是一种动力。每每割上一阵子,我就直起腰看看还剩多少,如果是快到头了,就像看到曙光一样不由得加快速度。母亲割到头以后,总是回来接我。父亲因为体胖,爱出汗,蹲着割麦像跪着一样,不光速度慢,身子也卷曲得难受,所以他更愿意站着捆麦、装车。

遇到春季雨水多的时候,麦秆的根部灰很大,割麦时不光呛喉咙,手上、胳膊上粘的都是麦灰。姑姑家的表妹在自家不干活儿,来到我们家跟着下地,因为出汗脸上有好多灰道道,只在说话时露出一口白牙。

记得我们村有一个年轻媳妇,和公婆分了家。丈夫在乡里工作,两三个孩子年龄都小,她白天在家里看孩子,晚上让爱人领着孩子们睡觉,一个人在夜里干活,一晚上就能割一大块地的麦子,连着几个晚上,麦子就割完了。不过,当年像她这样晚上割麦的人家也不少。

高中时有一年麦收,我们利用周末去给老师家割麦。十几个男女同学骑车一早赶到,老师家准备了许多镰刀。到地里一看,我们就傻眼了:那块地真大呀!上面是枣树,下面种的全是麦子,一眼望不到边。好在我们人多,同学们谁也不甘落后,你追我赶,等太阳快落山时,总算割完了。班里的一个男同学对此总结道:“割麦子最大的启发:时刻盯着目标,才能找到捷径。抬头擦汗看目标,低头弯腰挥镰刀!”

一块地的麦子割完了,就要装车拉回麦场,晒干了以后才能脱粒。抱着成捆的麦子往车上放,麦芒扎得胳膊很不舒服。那时我的皮肤娇嫩,被麦芒扎了后,会出现许多红点儿,越挠越痒。因此,我经常跟在车子后面拾麦。那些年农民粮食不足,一个麦穗也舍不得丢下。

为了在拉麦时少跑几趟,父亲就在架子车厢体的周围加上护栏,以增加高度和车的承载量。小叔经常站在上面,负责把麦子踩实,接过父亲用桑杈挑上去的麦子,均匀地摊在上面,保证车的平衡。赶上用牲口拉车,他就坐在上面,到麦场里再下来。

记得有一次拉麦的途中,架子车的一个车胎爆了,因为车上装的麦子多,当场就翻了车,小叔也从上面摔了下来。由于回家的道和去麦场的路不一致,我们都不知道翻车的事儿。

大中午的天,太阳毒辣,当时只有父亲和小叔两人,气得父亲直骂娘,好在翻车的地方离麦场近。正在他们不知所措时,一个村民赶着空车从旁边经过,在他的帮助下,总算把麦子送进了麦场。

麦子割完了,就准备打场。最传统的打场方式就是用石磙碾。没有牲口的人家,往往要和别家形成互助组,趁人家的牲口,在打场前还要先端半盆玉米给牲口喂上。麦子一大早就被摊开了,暴晒一个上午。吃过中午饭,正是艳阳高照时,人们就套上牲口进场了。

打场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父亲头戴草帽,站在摊开的麦子中央,一手拉着加长了的牲口缰绳,一手拿着鞭子,由外向里一圈一圈地碾。他的身子随着牲口的转动在转,碾完一遍,父亲已是全身湿透,像刚从水里跳出来似的。趁大家翻场的工夫,父亲才能得到歇息,擦把脸,喝口水。如此反复两次,一场麦才算碾完。

我家那时人多地多,每天都要打两个场,隔一天打一次,持续好几天。父亲不惜力,有时不光碾我家的麦子,还要帮别人家碾。现在想来,多亏他的身体壮实。我们那里有的人家,在碾场时就有因身体吃不消而中暑的。

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推进,碾场从石磙变成了拖拉机,再后来村里买了脱粒机。有了脱粒机,人们再也不用牲口碾场了,无非是花点儿电费,又快又节约人力。脱粒前各家排好号,不分昼夜,有序地进行。

麦场挨着的人们相互帮忙,有人往机器里送麦,有人负责把麦秸挑走,有人在下面接麦粒。麦子打完以后,每个人都变成了灰人。晚上打麦累了,我们躺在麦秸垛上看星星,不久就在脱粒机的轰隆声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在我老家一带,人们庆祝麦收的方式很有趣。我记得当时流行“麦后闺女送蒸馍,伏天娘给闺女送油条”的风俗。出嫁的闺女㧟上一篮子蒸馍走娘家,或者看望长辈。大热天送来送去,最后蒸馍都开花了,油条也干了。在有的地方,闺女送蒸馍,娘家还要回篮,在闺女送的馍上切一刀,加进去一片五花肉,回给闺女。这样的风俗不知现在是否还保留着。

一个高中同学说,她小时候给奶奶的姨家送蒸馍,上面盖了一条干净毛巾。当背着一篮馍经过火车道口时,一辆拉煤的火车来了,风把盖馍的毛巾刮跑了,自己却不知道。等到了亲戚家,发现馍上都是煤灰。这也是那个年代挥之不去的记忆吧?

如今,平原一带都用上联合收割机收麦了,只要拿着钱站在地头,半天不到就麦罢了。

这几年,因为种地的成本增加,老家的很多农民宁愿买粮食,也不肯再下那份苦力。于是,很多田地荒芜了。

俗话说:囤里有粮,心头不慌。农业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如果大家都因种地麻烦、不合算而放弃,将来某一天,等我们吃的粮食都依赖进口的话,那我们就真的心慌了。

(写于2017年5月31日)

【作者简介】牛永超,女,河南新郑人,河南林业职业学院副教授。执教20余年,主攻经济管理和市场营销专业的教育教学研究,偶尔舞文弄墨,在文字中找寻温暖,在码字中修身养性,让心在文字的开合中变得清澈、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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