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鞭子

文/李现森

在老屋的墙角处木桩上斜挂着一条鞭子。

鞭子是父亲自己做的，一截皮条搓成绳子打上几个结，系在一根三尺长的竹竿上。父亲曾用它来叱驴和惩戒我。

20世纪70年代末，我读小学时，村里家家户户普遍都很穷，满眼都是低矮的土坯房，家家都是木门、木窗、破院子。对于我们这些除了去乡里赶集，连城里都没有去过的小孩来说，能吃得饱、穿暖衣、有书读，就很知足了。

所以，在童年阶段，我没有一点贫富观念和心理落差。相反，这种井底之蛙般的愚昧无知，让我养成了诸如说瞎话、逃学等诸多毛病。那年秋天，雨下个不停。我不想去上学，便和安子、丰珂等几个伙伴躲进村头那间废弃了的库房里打扑克玩，一时竟忘了时间。

玩得正在兴头上，门突然被踹开了。父亲戴着雨帽，披着蓑衣，铁青着脸，手里拎着的是那杆鞭子。父亲是拉车回来了听老师说我又逃学了，便一路找了过来。

在父亲进屋的那一刻，我们都愣住了，傻子般呆坐在那里。父亲见状，大声喝问道：“你们不上学，在这儿弄啥？”几个小伙伴似乎回过神来，丢掉扑克，仓皇地从库房的破窗户处爬出去，兔子般地逃走了。我稍一迟疑，最后一个爬出窗户，赤着脚，一路狂奔往家跑。

我不敢回家，就躲在邻居家的门楼下，一来避雨，二来想等父亲消了气再回去。可事情并非我所想象的那样简单，父亲不依不饶，非要找我算账不可。我这边喘息未定，父亲那边就脚跟脚地撵了过来，似乎知道了我藏身地点似的。

父亲在气头上，哪里肯放过我，挥起鞭子就向我抽来。“叭”地一声，鞭子在我身后炸响，我一哆嗦明显感到鞭梢带着一股热风从我后背掠过，火辣辣疼。

我吓得干号起来，哭声传透了绝望的村庄。而父亲却余怒未消，让我跪在地上，厉声呵斥：“屁大个孩，不好好读书，长大能有啥出息。不抽你两鞭子，就长不了记性。”说着又举起了手中鞭子。

母亲喊傻儿子，快起来跑啊，别傻跪着了。

可我没跑，只是用双手抱住头脸，蜷缩成一团认打。我想让他打吧，打够了他会好受些。后来母亲过来夺走了父亲的那条如蛇般舞动的鞭子，说打坏了孩子他还咋上学。

半夜，我听到轻轻的抽泣声。父亲正用被子蒙着头低声哭泣，宽宽的肩膀在被子下面一耸一耸的。我的心猛然一哆嗦，如针刺。

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爬过去，给他跪下了。我轻声对他说明天就去上学。父亲抱起我的头大声哭起来。这是我长这么大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父亲的哭，哭得像个小孩儿，哽咽着。

那时，我只有十一二岁，尽管还不能完全理解父亲哭了的其中含义。但这一鞭子，却是刻骨铭心，倒也长了记性，再不敢逃学了。

鞭子，是父亲的命根子，走到哪都带在身上。

每天清晨，父亲就拿着鞭子赶着毛驴早早地来到村头或砖厂里揽活，给人拉沙、拉砖……他很是喜欢这杆鞭子，拉车时拿在手里，时不时挥舞一下。走路揽活时别在后腰上，像戏台上的花翎一样晃悠着，有些滑稽。回到家里，把鞭子挂在门后的木桩上，不许我们小孩摸一下。

小时候的我是属“猴子”的，上蹿下跳，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和小伙伴一起用弹弓打碎过邻居家的玻璃，也曾将螃蟹悄悄带到教室偷偷塞到女同学书包中，甚至逃学到处疯跑着玩……周围的人对我十分反感，暗地里没少说我的坏话。

对老师的责备，同学父母的责骂，自然是常常惹怒父亲。那杆并没有真正抽到驴身上的鞭子，我的屁股上没少挨过。尽管很多时候父亲是高高扬起，又轻轻落下，但也确实让我胆颤心惊，浑身的毛孔眼都乍开着。以至于让我认为，鞭子在父亲的手里，它不是用来叱驴的，倒像是私设的“家法”。

父亲的鞭子成了我的“紧箍咒”，身上各种坏毛病被鞭子一一击碎。直到上了中学，自律意识强了一些，才少挨了鞭子。父亲不再用鞭子打我，但不等于他彻底放下。

记得我穿上军装的那一天，送行的父亲在兵站唯一嘱咐我的一句话，就是到了部队上要好好干，不然还会挨鞭子。

皮肉之苦，自然很痛。每每想到小时候所受过的“鞭刑”，让从军后的我一直不敢懈怠。训练累了想偷懒的时候，执勤站岗困了想睡觉的时候，也总会想起父亲拿鞭子抽我的场景。于是，再疲惫，再吃苦，也咬着牙坚持。

后来，我因工作成绩突出荣立个人二等功。在接到喜报那天，父亲喜上眉梢，将喜闻传遍了全村，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告诉村里人，过去那个顽皮的我，现在有出息了。

那天晚上，父亲给我打电话，话语十分温和，欣喜中带着激动和鼓励。在我成家后，父亲又特意找出了那杆让我刻骨铭心的鞭子，并像御赐的一样交给了妻子，授权妻子好好管束我，尤其不能让我犯错误。妻子不解，父亲说，打他是亲他，让他不走歪路、邪路。

我体谅父亲的苦心，更知道转赠鞭子所蕴含的意义。

父亲的鞭子，是我一辈子的精神财富！它不仅是对我的鞭策，更是对我的鼓励，它让我少犯错误，琢磨正事，一路走来，永远那么正直、纯真和友善。

【作者简介】李现森（男），河南嵩县人，中共党员，大学学历，曾在部队服役26年，现为洛阳市人大常委会办公室宣传科科长、一级主任科员。从火热军营投身地方经济大潮，笔耕不止，编辑出版新闻作品集《雪落有声》《人大服务人民的洛阳实践》、长篇报告文学《前进，向前进》、散文集《我的乡村，我的根》等，其中有14篇新闻作品获河南人大新闻奖，第28届中国人大新闻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