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葆华
云岗是一位被低估的作家,他应该得到更多的关注和更高的评价。这是之前我读他的中短篇小说集《雪落大地》时一个强烈的感受。如今再读他的《大孔》,更是坚定了我当初的判断。
《大孔》是一部以民国十八年年馑为主要书写对象的长篇小说,那是老秦人集体记忆中轻易不愿触碰的一块伤痛。在我有限的阅读视野中,柳青、陈忠实等陕籍作家在《创业史》《白鹿原》等作品中只有片段相关惨痛景象的叙写,而以其为主要书写对象的长篇小说,此前似乎也只有张浩文的《绝秦书》。不过,张浩文的《绝秦书》写的是西府的年馑状况,而《大孔》写的则是关中东府的年馑情况。东府与西府,尽管同属关中地区,但两地的自然风貌和民风、民情、民俗等却多有不同。因此,《大孔》自有其独特的书写价值。云岗把书写的重心放在了由于干旱、大雪等自然灾害本身及其给大孔寨乡民生活带来的饥荒之上,着力展现的是饥荒之年人民的惨痛生活困境,以及乡土中国的社会生态。他的这种书写,消解了以往人为赋予自然灾害的某些社会意义,或许更能接近历史的自然本相,更能揭示饥荒年代人们的生存状态和精神世界,并能深刻洞见自然灾害等非常态环境下人性的幽暗与光亮。云岗重叙九十多年前那段年馑的历史,不仅仅在于为家乡和后人留下一份有关那段历史的真实记录,也是在提醒人们不要忘记那段历史,时刻牢记,粮食问题始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中国人的饭碗一定要捧在自己人手里。
一部小说是否成功,能否传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关键在于它是否创造出能让普通读者记住的人物。《大孔》塑造了冯得富、冯有才、冯德才、冯和才,冯俭才、柴老八、柴一刀、冯媒婆、蓝玉和史佳怡等诸多人物形象。其中冯得富的精明算计,冯有才的侠义热烈,冯德才的内敛隐忍,冯和才的正义赤诚,柴一刀的强悍阴险,皆给我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这些人物性格各异,生机勃勃,他们构成了《大孔》的精神筋骨。
云岗小说的语言非常有特色。朴实,生动,形象,流畅,不虚张,不滥情,如陕西黄土一样实在有味。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使用了大量方言土语。运用方言土语,既是一种思想、情感的选择,也是一种对地域文化的选择。它体现的不仅仅是作者云岗对故乡农民的尊重,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他对故乡和故乡人的深厚情感。普通话无法传达出方言土语所独有的粗硬的韵味和意旨。方言土语贴近生活,贴近人物,接地气,并且能够呈现出鲜明的地域风情和文化意味,有助于人物形象的刻画和生活气氛的营造。英国哲学家维特根斯坦说:“想象一种语言,就是想象一种生活方式。”云岗就是用陕西方言来想象和建构他的小说世界的,因为云岗知道,只有运用方言,才能更好地进入他笔下所描写的那片土地,进入那片土地的历史。因此,当我们用陕西方言读《大孔》,想象大孔寨人的生活,不仅感到非常亲切,而且人物形象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云岗非常擅长把握小说的叙事节奏,行文整体上如行云流水,所行于当行,止于不可不止,快慢相间,张弛有度。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曾说过,当他沉浸在写作之中的时候,他可以同时体验到作者的感觉和读者的感觉。他和读者一样想要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不过有时必须刹车停下来,如果写得太快,读者会感觉疲惫和乏味,因此必须让他们在某些地方停一停。我觉得,云岗深谙此道,他知道什么地方该快,什么地方该慢,什么地方该细写,什么地方该停笔,怎样才能产生最佳的艺术效果。
云岗是一位非常有潜力的小说家。正值盛年的他,既有丰富的生活积累,又有很不错的语言功底,更有对文学的一腔热情。我相信,他在文学创作事业上应该会有更大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