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力量

文/褚福海

　　斑驳的水泥露台一侧，蜿蜒着几道弯曲的裂缝，因平常仅偶尔晾晒衣被，亦不碍事，故没花精力去修缮。

　　仲春黄昏，晚餐后，我信步走上露台，欲透透气，欣赏一番暮色中的街景。侧目间，我惊诧发现，罅隙里竟冒出了几株稚嫩青翠的幼苗，虽就瓜子壳那么大，却绿意莹莹的，油光鲜亮，特惹人喜爱。我忽转念思索，这是从哪儿来的种子？它们是怎样存活、生长的？

　　疑问萦绕了许久，答案始终无从找寻。

　　离缝隙尺许，摆放着一只废弃的水磨石水池，之前曾栽种过些小葱，后因无心打理，枯死了，就长期闲置于那，于是，我小心翼翼将其中一株稍壮实点的轻柔地拔出，移植了进去。

　　那是几年前的陈年旧事了，而今回想起来却记忆犹新，且激荡心扉。

　　得泥土滋养的幼苗，若获巨大生机，一个劲地往上蹿，几乎数天即变个样。

　　时光像流水似的在指间悄然流逝，不觉中一晃已过去了将近个把月。那日吃罢晚饭，我再次来到露台，走近细察，惊喜地发现那株幼苗已长出了纤细的茎蔓，有三寸余长，茎上还缀着两瓣雀舌般大的叶片，请教邻居后方知，那原来竟是一株葡萄！

　　家人闻讯，甚是欢欣。

　　人间最美的四月苏南，莺飞草长，姹紫嫣红，葡萄浸润着春风，沐浴着暖阳，日生夜长，仅隔数十天，已有数枝茎蔓居然调皮地垂挂到了池子外。我于朋友处讨得几根结实光滑的小木棒，沿着那苗儿的四周均匀地插稳，上下部位再用尼龙线扎牢，搭了个支架，权作抗御风雨的支撑。

　　自那日起，我每天下班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去探望葡萄，察看它的生长情形，并经常给它献殷勤。那葡萄似乎也有灵性，蛮够交情的，不失我望地越发长得枝繁叶茂、精神抖擞，已俨然

　　从“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稚嫩女童出落成亭亭玉立、散发着浓郁青春气息的美少女了。春雨中，它青翠欲滴，生机盎然；轻风里，它身影婆娑，翩翩起舞；月色下，它婀娜多姿，曼妙娇媚。品味过清香扑鼻、温软柔糯的粽子，气温日趋暖和，那些茎蔓上便逐渐冒出了一簇簇彩色斑斓的细碎“宝石”。我心中窃喜，那不正是我日夜祈盼的么？

　　自小生活在城镇的我，素来没种植过葡萄，压根就没培植经验。然，根据我的观察，葡萄的生长，似乎是与温度成正比的。随着天气逐步转暖，葡萄也迈开了它前行的步履，加速了它成长的历程，几乎每天都在变，数日一个样。

　　进入火热的夏季后，对它的关爱，已不像以前那样仅囿于我一个人了，而是全家总动员，个个齐上阵，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关怀备至、精心呵护。清晨，我们把它端进来，为其拉好窗帘遮阳，以防暴晒枯萎或夭折；黄昏，再将它搬出去，让其汲取天地之精气。且不时为其修剪枝丫、松土、施肥、浇水。

　　看上去郁郁葱葱的盆栽葡萄，委实其貌不扬、朴实无华，既没娇艳的花朵，亦无诱人的芬芳，远不如鲜花盆景那样惹人怜爱，可假若你以富有艺术情趣的审美之眼去品鉴，你会发现，当初那株貌不惊人的幼苗，历经岁月的洗礼后已神奇地蜕变成今日之清秀风骨与俊俏范儿，你会由衷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此时此刻，在我看来，这盆葡萄已不单纯是一棵植物了，而极像一件精雕的翡翠、酷似一首隽秀的诗、犹如一幅立体的画！凭窗凝望，旋即心旷神怡，烦恼尽消，疲惫顿失。

　　仲秋时节，艳阳下绿叶掩映的那盆葡萄上挂着六串肥硕饱满的果实，犹似玛瑙雕刻出来的一般，圆润，丰盈，微紫略青，晶莹剔透。品赏着这些不卒下口的甜美成果，在我欢欣之余，也彻悟到了它赋予的一些更深层次的含义：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该用世俗的眼光去鄙视那些卑微的角色，给它营造一个良好的环境，或许再平凡的生命也能迸发出生命的力量，绽放出绚丽的光华！

　　草木葱茏的春日，随文友去周边采风，在春意盎然的城隍潭畔，有一堆象征着告别与重生、除旧与布新的废墟，格外刺眼。钢筋裸露在外的水泥块，形状不规则的乱砖石，以及无以数计的断瓦碎砾，重重叩击着我的心扉。

　　我停住脚步，神经质地凝视起来。

　　足有半人高的建筑废弃物上，孤零零突兀着一丛黄绿相间的油菜花。青翠欲滴的枝叶，映衬着黄灿灿的花朵，傲立微风中，诗意地摇曳着，风骨清朗，安然若定，生机勃发地点缀在荒芜的残垣断壁上，绽放出旺盛的生命力。

　　那丛油菜的种子，是大风刮来的，还是鸟雀衔来的，在缺泥少土的乱石瓦砾堆上，稚嫩、脆弱的油菜是何以发芽扎根的？

　　我轻缓蹲下，透过缝隙侧目窥探，但见油菜那茂密、细白的根须牢牢地攀附于乱石上，每一根触须都紧紧缠住，稳笃地承载着外来的压力，沉静而从容。有的倔强地向纵深处挺进，似在探求未知的领域，展现出“立根原在破岩中”的凛然气度。身处水泥块、乱石中的油菜花，因缺乏养分，长得纤细、瘦弱，明显没有田地里的那么高大粗壮，可它丝毫不抱怨命运的不公，执着地挺拔在那，毫无消沉颓废的痕迹，令我肃然。

　　彼刻，它也使我蓦然想起了一个人。

　　那是在非常偶然的机缘里，我通过视频听到的一个令心灵震颤的励志故事，与《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的作者海伦·凯勒有些相似。所不同的是，一个患眼疾，一个是肢残。

　　那个女孩叫李智华，不满十个月时，一场无情的火灾，残忍地吞噬了她的双臂，在人们绝望的眼神里，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抑或是出于本能，也许是个性使然，两岁时，她竟学会了用脚拿烙饼吃。到了上学的年龄，她异常渴望读书，于是就天天跑到学校去，站在教室的窗外听课。她的行动感动了学校，惊动了上级，终于有一天，她像其他健全人一样拥有了学籍。她以脚代手，慢慢学会了写字、做简单的家务事，甚至还学会了用脚缝棉被、开四轮农用车。完成初中阶段学业后，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的母亲离家出走，于饥寒中昏厥河边，溺水而亡，家庭再遭变故，迫使她又一次失学了。可怀揣梦想的她，岂肯停歇追求的脚步，怎愿放弃心中的瑰丽，于是，她开始了艰辛、枯燥的自学，靠锲而不舍的顽强毅力，付出了超乎常人N倍的努力，最终考取了中国科技大学心理学专业的研究生。几年后，她以万字中英文论文，通过了国际权位机构的资质考核，幸运地成为一名注册心理咨询师。

　　汗水，无疑是苦涩的。而用汗水凝结的果实分外甜美，用心血书写的诗章格外华丽，她再次诠释了生命的意义。

　　是的，油菜不能择地而生，但能适从环境，随遇而安，泰然栖居于贫瘠的瓦砾上，笑对磨难，活出精彩，为大地平添一抹靓丽，这或许是一个纤弱生命给春天的最佳回馈，也是呈现给我们的最美的江南景色。

　　我转身离别时，默默朝那丛油菜行了一个深情的注目礼。

作者简介

褚福海

褚福海，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协会员。在《人民日报》《清明》《山西文学》《鸭绿江》《北方文学》《散文百家》《少年文艺》《散文选刊 》《小说月刊》《星星•散文诗》《诗选刊》《诗歌月刊》《微型小说月报》《小小说月刊》《青海湖》《青春》《黄河》等发表作品逾百万字。著有个人散文集《掬水闻香》《泊心港》等三部。

编辑：秦非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