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手艺，自然是精细的代表，苏州的钟表业最早可以追溯到东吴文学家陆绩依张衡的方法，制造出天文计时器，到了明清，各种结构精密的苏钟，更是成为有钱人家的炫耀工具。不过，进入清末民初，一大批洋钟表占领了苏州市场，其中最早，也是最出名的，要算得上馀昌钟表了。不过和它当年轰轰烈烈引起的潮流相比，它的退出观前，只可以用悄然来形容了。

【引】

奶奶的手表坏了，不走了，要去修，她再三嘱咐，要去观前的馀昌修啊，这可是她的嫁妆，英纳格牌的，不能随便修的。

跑去观前，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上转了几圈，愣是没找到它的踪影，依稀记得的方位，早就被一批新兴店铺给取代了。

问了一个老苏州，人家答，前几年关特哉。

原来当年苏州的时尚之地，早就悄悄地走进了历史舞台。

【壹】

1911年的观前街，已经是一个苏州的商业中心了。伴着民国的建立，苏州老百姓也一脚迈进了新兴生活。

黄天源，叶受和，采芝斋，观前街上早就是一派繁荣的景象了。

总还是缺了点什么。

就在这一年，宁波商人施崇甫在玄妙观对面，看中一个铺子。

卖什么？

卖洋钟洋表。

在苏州卖钟表？苏州人大体应该是不屑的吧。

“苏钟早已在明末清初就享誉海外，谁会来卖这‘外来和尚’的面子”，这是很多人听到施崇甫这个商业计划之后，第一个反应，但是，施崇甫却很笃定：有价格优势，就有市场。

原来，施崇甫早就开始做市场调查，苏钟虽然名气大，但是，全靠手工，耗时耗料，只有有钱人家才用得起，一只上等的苏钟，往往要一个工人，做上一整年，而洋钟洋表，是大工业生产，成本低，而且进口关税又极低，因此价格便宜，按照他的统计，一只苏制插屏钟的价钱，可以买到六、七只洋钟，当然，这并不指如劳力士之类的名表。

于是，施崇甫的钟表店，就在观前开张了，取名馀昌钟表行。

这是苏州第一家新兴钟表店。由施崇甫与人合伙经营，合资纹银4500两。

让观前街上的苏商大跌眼镜的是，施崇甫竟然花了60%的钱用在门面装潢上，门面完全仿照上海洋号，店堂用西式玻璃柜台陈列钟表，店员一律西装革履。馀昌一开张，在尚处于保守而传统的观前商铺间，刮起了一股新潮之风。

做生意当然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民国刚开，民风尚新，新式手表取代旧款银门怀表、挂表，尤其是女表与首饰一样成为婚嫁必备品，这种新时尚给馀昌带来无限商机，瑞士表、德国钟成抢手货，自然日日门庭若市，营业蒸蒸日上。

【贰】

浙商最大的优点在于改革和创新，这也是他们的生意能够长久的一个重要原因，对于施崇甫来说，灵活的营销手段让他迅速成为苏州进口钟表业的标杆。

虽说洋钟表的价格比精工细作的苏钟要便宜一大截，但是，对于那些普通老百姓而言，依旧是奢侈品，尤其是那些在洋行里工作的职员来说，又需要有一块洋表来撑台面，但是，手头又不是很宽裕。

而这部分人群，则是施崇甫的馀昌钟表行最需要争取的客户群。

于是，施崇甫想了一个办法，赊销，也就是先使用，后付款。针对苏州城里的那些有身份的士绅及眷属，或者是这些有稳定高收入的人群，提供信用服务，每年可以分三节（端午、中秋、年关）结账，这大大缓解了新潮人士的经济压力，让洋表迅速在苏州城流行起来。

那个时候的苏州老百姓，虽然开始接受新事物，但是，对这些外来的玩意儿，用起来还是有一点“担惊受怕”的，生怕弄坏了。为了缓解他们的这些担心，于是，施崇甫又创新地提出了包修政策，馀昌钟表行售出的钟表，凡是在规定期限内，都可以包修。

虽然苏钟名扬海内，但是，会修这“外来的和尚”的钟表修理师却很少，馀昌钟表行里最初雇有10名店员，其中6名是特地从南京和镇江请来的钟表修理师，就是为了能让购买馀昌钟表的顾客，没有后顾之忧。

不仅有进口钟表，馀昌还兼营光学眼镜及唱片、留声机。

虽然说光学眼镜在馀昌钟表眼镜行属兼营，但添置了简单的眼睛验光设备，也首开苏城眼镜店新风，由上海大光明眼镜行供给产自德、美、日的镜片、镜架，价格大大低于当时市面上流行的水晶眼镜，因而深受大众喜爱。

那个时候的号称苏州男人，谁要是没有一副进口的金丝边眼镜，还真不好意思说自己有文化呢。

【叁】

曾经有人做过一个总结，为何浙商和苏商在新时期的发展中，差别会如此之大，其主要原因是，苏商重守，而浙商重闯，这也就是为什么浙商能够在全国各地遍地开花的一个主要原因。

1922年，这个时候的馀昌钟表已经在苏州一枝独秀了，但是，施崇甫依然不满足，他想起了开分店。

除了观前，苏州最热闹的要算是石路了，于是，施崇甫在石路的阿黛桥堍三岔路口捐建了一座大型街钟，这只当时轰动一时的广告钟，为后来他在大马路上开设分号馀喴钟表行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宣传作用。

而正是由于施崇甫的引领作用，石路大马路迅速成为苏州洋钟表的聚集地，一度发展到了16家，时代、时新、时达为王家三兄弟所开，馀喴、中南、大光明三家列入苏城十家著名钟表店。

那个时候的苏州，是一个典型的时尚消费城市，有钱人对钟表买卖情有独钟，当时也是保值传代的商品。有能力的店家有钟表买卖，经营世界各地钟表。戴手表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钟表店也培养了大批手工艺人才。有人做过一个估计，如今瑞士街上钟表店的密度，也就与当年的石路差不多。

馀昌还不断做大苏州本地市面， 1929年馀昌花1.8万银元，将观前总店翻建成三层洋楼，1933年还在观前街80号（黄天源隔壁）开设了慎昌钟表行，1936年又在国货商场（今人民商场）内设馀昌分店。至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前，馀昌钟表行资产达20万银元以上，成为国内钟表行业实力雄厚的著名五大派系之一。

不仅在苏州，馀昌的对外扩张之路一直没有停止过，1919年开设上海馀昌分行、上海汇源钟表行； 1927年后在镇江、无锡设馀昌分行，至1930年在南京、南通、常熟、绍兴、宁波、芜湖、天津及东北吉林等地城市先后设立了分店或联销商号，馀昌钟表一度纵横南北。

【肆】

建国后的馀昌钟表的历程，大体上和很多老字号一样，进入了公私合营，不过，也有创新，1958年，苏州第一个闹钟试制小组，就是由馀昌钟表和馀喴钟表等抽出了5个得力手艺人来制作的，不出两个月，苏州第一只“卫星牌”仿西姆高级小闹钟实验成功，再后来闹钟试制小组又成了平江钟表厂的最初组建者。“虎丘牌”闹钟更是成为全国知名品牌，这其中，也有着馀昌钟表人的一份贡献。

不过对于很多老苏州人来说，对于馀昌钟表的的根深蒂固的印象，还是留在了那时候那个洋派的店面，引领国际潮流的的名表时尚上了，至于今天，走进大商场的那些名表专柜，享受起柜员宾至的服务的时候，也许还会怀念那个属于民国年代的殷勤。

时代会变，记忆不变，在钟表的滴答声中，时光流转，即使社会的形态不再需要，但这份特殊的回忆，却是持久弥新的。

（文/星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