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务员之生

这小公务员低头赶路，抬头看天，心情是这样的：

嘒彼小星，维参与昴。

肃肃宵征，抱衾与裯，

寔命不犹！（《召南·小星》）

——闪闪发光小星星，参星昴星在其中。惊惊惶惶连夜走，抱着被褥和床单，谁让我命不如人！你看，他唉声叹气，怨声载道，心情极坏，心态极差。这样的紧张与压抑，已使我们无法享受生活，我们可能在这种超出我们生理与心理承受力的劳作中获得所谓的成就，包括经济上的回报，但我们的幸福感却丧失殆尽。我们希望有唐人的清早：“春眠不觉晓。”（孟浩然《春晓》）也希望有宋人这样的午后：“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杨万里《闲居初夏午睡起》）

我们真的不希望有这样的早晨：天还没亮，与我们一样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妻子就开始推醒我们：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齐风·鸡鸣》）

——鸡已经叫了，朝堂上已是人声鼎沸了。快起来吧。

我们已疲惫不堪，我们嘟嘟囔囔找借口再多睡一会儿，我们甚至拒绝承认天亮的事实，我们希望夜还在延续，天还没亮，我们闭着眼睛说瞎话：

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齐风·鸡鸣》）

——不是东方明，那是月光亮。

可是这没用，我们的老婆也希望我们多休息一会儿，但是情势逼人，我们要生活，我们便要接受这一切：

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齐风·鸡鸣》）

——会都要散了，别让人对你印象不好。

我们担心别人对我们有看法，尤其担心上司对我们有看法。他可以决定我们的去留，他们会在墙上写上大大的标语，吓得我们心惊肉跳、惶惶不安、沉重不堪、心力交瘁：“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可哪怕你找到了工作，还是要努力。事实是，我们已经不是在努力工作，而是在竭力工作，我们已经在心力和体力上超常地付出，但仍忧心忡忡，惶惶不安，担心哪一天会下岗。在这种体制下，我们不小心翼翼地侍候别人，降心屈志地看别人的脸色，拼掉健康地为别人卖命，我们还能怎样？谁都可以开除我们，把我们解聘，把我们驱赶到毫无人情的“市场”上去。为什么老拿开除来吓我们？如果我们都吓破了胆，在这样的环境中谁能快乐而幸福？

这个齐国的小公务员还算好，至少他的家人还能理解他、体贴他，还有不少小公务员，虽然也生活在“我日构祸，曷云能穀”（《小雅·四月》）——天天我都在遭罪，谁说我还能快乐——这样的可怜境地中，仍“尽瘁以仕”，却“宁莫我有”，没有人给以他应有的肯定与信任，没有人对他相亲相爱，他只能“君子作歌，维以告哀”（《小雅·四月》）。

生活中找不到同情者，他只好作这歌，一诉自己的哀痛，希图从读者中找到同情。他找到了，我们在几千年后，向几千年前的他发出同情的声援，只可惜没有什么实际用处，我们只能陪他叹气。

来源：语文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