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奎德

1965年10月末的一天，我所在的四川巴中平昌县粉壁公社领导派我和农机站何师傅去成都买柴油机。我甚是高兴，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走出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

那时候巴中属达县专区，没有火车，只有转道广元。两天后的一大早，我们在广元火车站登上了到成都的一列慢车。这也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十分兴奋。

车过昭化，就是剑阁。李白笔下的蜀道，雄奇险峻，峰回路转，悬崖峭壁随处可见，令人胆战心惊。越是向前，山峰越来越崔嵬，隧道越来越深邃，我的心情也越来越不平静：惊叹、自豪、敬意、赞颂。作家杜鹏程描写当年修建宝成铁路的名篇《夜走灵官峡》中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其实灵官峡在甘肃境内，但我却总觉得这里就是灵官峡。看着车厢里的人连同我本人，此时此刻正享受着宝成铁路给予的方便快捷，好像看见了文中可爱的“宝成”和“成渝”两兄妹“朽（守）住康（岗）位”的山洞，看见了他们的父亲和许多筑路工人在暴风雪中贴着悬崖打炮眼的身影，看见了他们的母亲像雪人一样站在电线杆下指挥交通的英姿，还有那各种机器的轰鸣声、悬在半空中昏黄如豆的电灯……多么恶劣艰苦的环境，多么危险艰辛的劳动，可敬可颂的宝成筑路人！

正在思绪纷飞时，“啪”的一声，何师傅一掌拍在我的肩上。他说：“书呆子，马角坝车站到了！”我透过玻璃窗，看见与铁路相隔不远的大路上，七八名“吆牛人”正吆喝着二三十头水牛沿着铁轨旁的机耕道缓缓行进，水牛的蹄子上都套着圆形的草鞋。

火车即将开动时，一名“吆牛人”上车后坐在了我的身旁。他姓罗，爱笑，健谈，温江专区人，每年都被派出去给大队或生产队购买耕牛。他说，买耕牛责任重大，又是绝活苦活，既是信任，又很光荣。眼下这几十头牛就是两个多月前在通（江）南（江）巴（中）平（昌）的牛市和生产队买的。我问他，牛怎么不坐车？他说一是车不好找，二是队里缺钱，连他们的生活费都无法一次性带齐。现在他就是去绵阳信用社领取生产队补寄给他们的生活费，完了还要返转回来。当他知道我就是平昌人时，便显得格外亲切，我对他也很有好感，便把著名诗人梁上泉20世纪60年代初创作的诗歌《赶牛调》背给他听。我原以为他听就听了吧，没想到他却拿出一个记账的小本子，要我把这首诗的原文给他写在上面。他反复吟诵后，还在以下这些诗句的下面划上了波浪线：

“千里进山来买牛，打从平坝到山沟。山里人听说这么远，任我挑选多少头。庄稼人帮庄稼人，情如巴河水长流……穿上圆草鞋走长路，路远山遥当野游……宝贝疙瘩心头肉，慢慢走啊快快走。我叫你慢慢地走哇，怕伤了力气脱了瘦……我催你快快地走哇，盘算着来年大丰收……”老罗这么认真，这么热情，他一定读到心里去了，这让我非常欣喜，火车上短暂相遇，他竟成了我至今难以忘却的知音。

过了绵阳，夕照之下，满眼金黄，千里沃野的成都平原开始展现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