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读什么书的问题，沈从文在自传中的一句话可做回答，他说：“我在读一本小书的同时，也在读社会这本大书。”这对今天的我们同样适用，即要读小书，也要读好社会这本“大书”。

先读一本本“小书”，是读好社会这本大书的基础，因为它积淀在我们身上的认知、理解、判断等能力要素，决定了我们对社会这本大书，是只能看到它的字面意思，还是同时能读懂其中包含的言浅意深的味道。有一幅漫画能说明这个意思，大家应该也都不陌生。高墙之下，人们站在书上看外面的世界，因为高度不同，有的人只看到灰色的水泥，有的人能看到墙外碧树蓝天；位置再高一些，有的人看见的是漆黑的宇宙；更高一些，就有人看见了黑暗宇宙中的星河。

由此看，读书不仅必要，而且越多越好，那为什么老子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呢，他这不是在反对我们每天学习么？当然并非如此。我想老子这话之前应该有个前提，即功利性的阅读会让我们白白付出了辛苦，“道心”却损之又损。功利性有很多，孩子为分数而读，大人为附庸某种风雅而读，读得不求甚解，就像把书搬到了墙下，自己却没有站上去。书与我终是二物、终是相隔，没有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阅读，会像一层老茧把本该具有生气的心包裹住了，于是有了对读书人那层污蔑的称呼：酸腐气、书呆子。说到底，这不是书的错。

除了为阅读社会这本“大书”提供基础，“小书”与“大书”还构成一对可进可退的平衡关系。在“大书”佶屈聱牙的文字中感到疲惫了，被“大书”里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回环结构困住了，不妨就停下来，退回手边的“小书”做休憩。书中的警言慧语，能给燥热的心浇上一瓢清水；书中人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故事，又可帮助激发自己的志气；书中风景或浪涛拍岸、或秋月春风，开合之间又能给心胸不一样的荡涤。终于，再从“小书”中走出，我们已宛若脱胎换骨，又有力气朝着阻滞的关口发起冲锋。

阅读社会这本“大”书，时间为目录，天地间的距离是篇幅，触动心扉的人和事就是书页间的好词佳句。跟任何学习一样，要从这本“大”书中吸取养分，需要充分的敞开自我，也就是老夫子说的“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尤其是后两个，不要固执拘泥，不要自以为是。我们常常在心房前设置一道门槛，阻碍了自我充分敞开，这并非因为守护着什么稀世珍宝。那些自以为重要的“我”之身份、“我”之所有物，反而最应该从仓库里拿出来，放在太阳下暴晒后灰飞烟灭。变幻涌动不息，坚固的会烟消云散，新鲜的也于俯仰间成为陈迹。我们能做的，就是纵浪于变幻之中、物来顺应，在这本读不完的“大书”上留下更多属于自己的注脚。或许，在某个水平云起的时刻，我们也将在生命之舟上，感到快然自足、欣于所遇。

今天是读书日，这个日子提醒我们，世界上还有书籍。其实书的样态太多了，“小书”不可或缺，社会这本“大书”要读，还有那些认识的人、了解的事、经历的日子，凡是包含内容的，哪一个不可“读”？所有阅读行为殊途同归，指引我们如何不走偏、告诉我们如何活得正当。最后，当我们带着足够的岁月积淀回望，将欣慰于所有在彷徨困窘中的读心、读人、读事，都化作了让生命更丰盈的养料。若登高临望，面对霁月江天，我们也能像阳明先生一样，说一句“此心光明，亦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