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书桌最难忘

 书桌回到最初的地方,当算得其所哉,恰如我来自故乡,回归故乡,书桌与人,都是归其根处。

    ■ 刘诚龙

    我有一张书桌,追随我30来年了。虽然隔了七八年,不曾与我肌肤相亲,但还是属于我,心底便也因此沉静、安宁。“亲人”蛮久没见面,却还是我的亲人,书桌就摆在我旧居卧室,我走进去,一眼望见,如见初恋。

    那张书桌,在我位于一所学校的旧房子里。旧居我准备处理,就与堂客来作告别。旧房的物件,多半没了,要么丢了,要么搬了,留守旧居的,还有一组沙发,一张烤火桌,一排小柜。沙发是新买不久,烤火桌也还可用,见到时居然无一点眷恋,想着扔掉。小柜是结婚时置办的,望之,心虽有些戚戚,却也可以让我硬起心肠,也不想让其处处无家跟我处处家了!我对堂客说,小柜算了吧,谁要谁拿去。

    唯一拿不定主意的,就是那张安置在我卧室的书桌。

    书桌很旧了,本来漆的老红色,如今已如褐色,中间开裂,裂缝有点宽。这裂缝,也是有故事的。对于食物,我平生无所好,就好吃些瓜子,且是书与瓜子同上书桌,而瓜子就常落在那缝隙之中。每每瓜子吃完,翻箱倒柜,却发现堂客不曾给我买新的。冷不防见书桌之裂缝里,余藏瓜子两三粒,啪,把书桌一拍,瓜子跳将出来,投放口中,咔咔三两声,齿颊含香。

    算下来,我搬家已有七八次,每次都有旧器,随了岁月东流去,这张书桌我却一直不离不弃。堂客每到新家,她要好好安置的器物是饭桌,饭桌定位了,堂客才会让诸物归位。而我心心念念的,就只有书桌。新婚时的婚房,是在一所小学,叫三溪学校,离老家三四里地,房子很小,三间,直线排列,客厅兼饭厅是一间,中间是卧室,卧室后是杂屋。我的杂物是书,便把书桌安之。杂屋临一条小河,伏桌倦了,起身,瞭望山头,是苍翠之草木;俯视田畴,是晶莹之稻花。我就在那书桌之上,寄寓过一段长长短短的岁月。

    后来搬家到县城,进了教育局谋生活,没分到房,先在招待所措置身心,书桌搬不过来,只能放在老学校,与书桌暌违了一些时日。单位怜我,清理了会议室后面的小房,叫我搬进去。我喜滋滋打道回府,第一件事儿,便是把书桌搬来。待又搬家,搬到一所叫栗山学校的地方,四周皆楼房,目光所向,不是套间便是套间。不过,套间与套间的空隙处,有棵梧桐树,梧桐更兼细雨。一桌,一椅,一书,我又在这书桌上,消磨过许多人生。

    再后来,到了现在所居的城市,楼更多了,房更密了,视野却觉得更窄了。书桌摆在临窗位置,面对的是操场。操场上奔跑着的,是小学生,他们的脸红扑扑的。坐在书桌上,打开窗帘,所见都是跳跃着的少年,看到他们,向老之人,也起少年心。有时,真想转回去当教师,身虽向老,心可回春。打开窗,天空小了;关上窗,世界大了。就在那书桌上,我展开书,神游八表,逸兴遄飞。

    最近一次搬新家时,书桌我没搬过来,让其独自留守旧居。在我新居,电脑桌上展书而读,偶起情思,想起旧居的书桌,便在散步时候,显意识潜意识地跑去学校,拂拭书桌。

    恋旧,不一定是老了之故。鄙人恋恋书桌,是与书桌有缘,非关病酒,不是悲老。我堂客说,她须在自家旧床上,才安然入眠,纵或广夏千间,华居万物,她也睡不着。我偶尔写作,换了其他桌子,字词语句,都蹦不上脑来,但到了这张旧书桌上,词语如故乡小河,泉水叮咚响。虽然心情是小心情,文章是小文章,到底能风行水上,意能跳来纸上。

    这其中道理是,书桌能与身相合拍吧,比如高度恰好齐胸,让我可以自由呼吸。

    那张书桌,是我结婚时,姐夫与妹夫替我量身打造的。结婚那会儿,家无资。我对父亲说,其他家具都可不做,但要给我做张书桌。老爹蛮高兴,说要得要得。恐怕他想的是,若什么都不做,更高兴。老爹去山头砍来楢树。楢树木质细腻,紧实,厚重,晒了半个秋夏,没怎么晒干,现在开坼,也是不曾经久之故。恰好姐夫与妹夫是木匠,为了省钱,老爹便喊来他俩。他俩是蛮用心的,花了几天工夫,给我做了这张实木书桌。书桌很重,若抬,要两个汉子,方可搬动。可是无论我搬家到哪里,都要带着。

    唯最近的这一次“分居”,我没能带着,却时常惦念。

    很多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散了,不想相聚了;很多物,用着用着就丢了,丢了,不想再去牵挂了。但我呢?

    如今卖掉旧居,书桌留不留?留!想好了,待退休,回老家安顿身心,其他物品,都不搬了,就把书桌搬回老家。书桌回到最初的地方,当算得其所哉,恰如我来自故乡,回归故乡,书桌与人,都是归其根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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