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报作者:秦苗

医学是多学、人学，更是关乎人的终极利益的至学！肩负这份社会事业的医生，自然时刻被需要、被关注、被衡量，外界的“爱之深”则易让这个群体或被神化或被误解。回归初心，医生究竟是什么？在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消化肿瘤内科副主任李健看来，这是一份误打误撞的普通职业，是孜孜不倦的探索求新，更是重于泰山、敬佑生命的责任。

缘起：父母之命，把冷门“焐热”的行医路

李健作为中国胃肠道间质瘤诊治的翘楚，拥有中国临床肿瘤学会胃肠间质瘤专委会候任主任委员、中国临床肿瘤学会临床研究专委会常务委员兼秘书长等众多头衔，发表了40余篇SCI与核心期刊论文，两次荣获华夏医学科技奖，被评为“国之名医”。在这些荣誉与光环背后，李健也曾和我们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医路”抉择深受父母影响。

李健与医学的结缘，源自父母对子女从事稳定工作的期望，医生无疑是父辈眼中“铁饭碗”的代表。“我当时对经济、金融感兴趣，未来更倾向于做一名专业记者，所以个人意愿是考广院。”李健笑谈：“小时候对医学的认知，仅限于医院门诊大楼的消毒水味儿、医生用的玻璃注射器及钢针头，印象上‘挺恐怖’的，所以没想过学医。”但在父母的建议下，他最终选择迎合父母期待，步入了无涯的医学路。

 原本略微无奈选择的专业，李健却在浩瀚的知识海洋中找到了乐趣，痴迷于生命科学的奇妙。“学习的时候就觉得很有趣，等到大四临床见习时，能够把大学学的知识融入到工作中，更觉得有意思。”李健说，但有意思并非临床工作的全部，迈入工作岗位后才真正了解，医生的工作平凡而又不凡，日复一日的交班、查房、开医嘱等，表面上过着跟普通白领差不多的章程式生活。但背后却是关乎生命健康，不允许丝毫马虎的严谨与压力。不知全貌，很难得出医生的准确画像，因此他们更需要外界更多的尊重和包容。

 李健成为肿瘤专科医生，也有一些偶然性。就像普通人求职的“大厂”情结一样，1998年李健大学本科毕业时，基于对“大学附属医院”这块招牌的信任，去了当时尚不知名的北医附属的肿瘤医院。当时肿瘤学尤其是肿瘤内科学发展不成熟，因治疗手段太少，又没什么特效药物，相比大外科、心内科这些，算是相当冷门的专业了。但正因为像李健这样的医生们投身其中，让肿瘤学科在往后二十年迅速发展，几乎成了内科领域发展最快的学科，让肿瘤患者达到临床治愈、预后生活质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回想当初的选择，李健觉得很幸运，误打误撞步入肿瘤学科，但赶上了发展好时机，且深受北医体系熏陶，实现了个人与行业的相互成就。

情深：与患者相守，让肿瘤完全成慢病的诊疗梦

肿瘤诊疗已成当前医学界的热点关键词，但上世纪尚处于发展初期，检测治疗手段单一、可用的药物非常少，这让李健等早期踏入肿瘤诊治的医生，遭受强烈的职业挫败感——经治患者绝大部分为晚期，临床治愈难，很多医生对肿瘤专业退而却步。“尤其是遇到分期很晚的年轻患者，医生束手无策，看着生命消逝，内心很煎熬。”李健说道。

20世纪90年之前属于肿瘤化疗时代，治疗手段有限且化疗药物毒副反应大，是最非常艰苦的时代。直到2000年后，靶向药推动肿瘤治疗进入“生物导弹精准打击”的靶向治疗时代，药物不再像早期化疗药那样无差别地攻击人体细胞，靶点精准性和疗效均得以提高。而从现在往前倒数五六年，则是肿瘤诊疗的第三个革命性时代——免疫治疗时代，此时不再单纯靠药物杀伤肿瘤，而是调动人体自身的免疫细胞去杀死肿瘤，从根本上逆转肿瘤的发生发展。这个时候才可以谈肿瘤的“彻底治愈”。

跨越这三个时代，肿瘤患者的五年治愈率大幅提高甚至部分达到彻底根治，昔日的“绝症”，目前已有部分癌种变成可防可控的“慢性病”。李健指出：“我们距离把肿瘤变成完全的慢性病阶段越来越接近了！”而取得如此大的成绩，他认为离不开科研的进步和新药的研发。但更深层次因素则来自患者——医生从患者那里得到反馈、积累为经验、然后转化的宝贵经历。

李健表示，临床上，老医生通常会被认为更有经验、更受信赖。但每个医生都曾年轻，从医学“小白”成长为经验丰富的专家，这一路上的成长离不开患者的陪伴、长期相守。李健在30多年的肿瘤诊治工作，最触动他的就是年轻时给予他支持、相守十几年的老患者。

“刚当主治医生的时候，开始做胃肠间质瘤诊疗，那会大多数医生对这个疾病都是陌生的。所以出门诊时，对新药适应症、患者处置对与不对，心里是没底的，需要患者给反馈。”李健告诉记者，在那种情况下，面对陌生的疾病、年轻的医生，患者给予的信任、支持、信息反馈，是支撑他在这个领域积累更多的关键。李健强调，医生跟患者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共同的敌人是疾病，面对困难，携手向前、相帮相扶才使得肿瘤诊治由从最初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迈入了当前个体化精准诊疗时代，也让他个人对医学有了更深的见解和情感。

传承：给年轻人机会，重新定义新时代好医生

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消化肿瘤内科是国内最早的消化道恶性肿瘤专科诊治中心，专业实力在全国遥遥领先，科室整体牵头肿瘤临床试验数量也在全国名列前茅。李健认为，核心竞争力是“有人且有所为”！以胃癌诊疗来说，有老一辈“领头羊”的历史沉淀——科室创始人金懋林主任最早为晚期胃癌开疆拓土；有中坚力量的开拓进取——现任科主任沈琳教授带领团队加强转化研究，快速推进精准胃癌诊疗；也有年轻医生的朝夕不倦以及医院愿意多给年轻医生机会，促使他们快速推进成长。

李健表示，他们整个团队发展的氛围特别好，共同努力成就了学科蓬勃之态，使得科室稳稳跻身国内胃肠道肿瘤诊疗第一方阵。同时，团队坚持始终创新的理念，在临床研究领域持续突破：

首先，建立国内最早的消化道肿瘤基因检测平台。开展间质瘤、大肠癌kras基因检测等，都是早期其他医院消化肿瘤科不愿意做、非常规的肿瘤特异基因检测。

其次，建立丰富的动物模型，尤其是人源化小鼠模型。把经过几代繁殖、肿瘤基因模型与人非常相似的小鼠用于药物疗效监测和新药研发，对诊疗安全与创新药发展起到了极大的推动。

第三，研究外周血在肿瘤疗效中的价值，建立多维度的生物样本检测和功能验证平台。

第四，开展CAR-T免疫疗法在消化道实体瘤中的应用研究。CAR-T 治疗血液病效果较好，但治疗实体瘤很难，所以国内外研究者都不愿意去碰这个课题。但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消化肿瘤内科团队做了且取得非常不错的进展。

“CAR-T治疗晚期胃癌、胰腺癌取得非常好的结果，远远比化疗、靶向治疗好。在免疫疗法出现之前，很多晚期胃癌患者依靠长期、持续用药来抑制肿瘤生长，而应用CAR-T治疗后，一次用药可维持一年甚至很长时间，患者生活质量高，可完全回归家庭和社会，这是传统治疗方式不敢想的。”李健介绍，该研究成果于今年5月在国际权威学术期刊《Nature Medicine》刊出，并刊发在期刊封面，李健是第一作者。

李健强调，当前的肿瘤诊疗理念及手段和他刚入门相比，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需要与时俱进、开拓创新。这就要求抓住机会谋发展，更要创造机会促发展。“特别是胃癌、食管癌这类中国高发、特发的疾病，等别人（西方国家）的科研结果是等不来，只能靠我们自己去解决”。

最后，李健对年轻医生培养表达了殷殷嘱托。他说：“肿瘤学是一门多学科融合的专业，肿瘤科医生也得成为‘多面手’要具备多项技能，例如：开展免疫治疗，需要成为半个免疫学专家；进行精准靶向治疗，得了解靶向检测、相关信号通路问题等等。未来想当一名好医生很难，好的肿瘤科医生更难！以前的好医生只需要做到‘nothing wrong’，照搬指南治疗更容易。但在精准医学时代，真正的好医生一定要‘千人千方’，个体化诊疗方案才是未来肿瘤诊疗发展方向！”因此，他建议，年轻的肿瘤医生先打好大内科的知识基础，并打破专科局限，加强多学科知识融合，最好在大学时期提前规划，为最大化患者利益提前储备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