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城区文学作品专辑|不旺相

 


不旺相

□照天

说到“不旺相”这个词,先回到那个时代。那时,崮前村的孩子是放养的,会走路就由他们去吧!父母懒得管,确切地说是抽不出工夫照看,家里的、田里的活还忙不完。两三岁的孩子,在院子里跟鸡狗鹅鸭混在一起愉快地玩耍。六七岁的孩子,热天赤条条在村街上跑来奔去,把喧闹撒满村子的角角落落。落雨了,孩子们也不急着躲避,有的还故意从屋子里或者檐角下窜出去,仿佛让大雨冲刷身体是件痛快的事;降雪了,孩子们或扑进厚厚的积雪里滚雪球,把手脚冻得红通通的像水萝卜,或找处背阴的地方,用脚踩踏出一片冰面,溜冰和摔跤,把身上磕碰得青一块紫一块。

孩子也不是铁打的,感冒发烧总难免。“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遇到孩子身体不舒服,大人们倒也平静。只要不是病得特别严重,父母很少会给孩子打针吃药。孩子呢?也够硬气,忍几天熬几日又满血复活了。

一天早上,我醒来感觉浑身发烫,整个人晕乎乎的,有点站立不稳。父母下地干活了,哥哥姐姐去了学校,家中只有我一个人。我没有像往日一样,抓个煎饼边吃边跑到街上,拉开一天的街头游荡生活。我大约清楚身体不能支撑自己去街上疯跑。习惯了热闹的人,又不甘心睁着双眼躺在床上,就拿个小板凳,坐在屋角的那个柳条鸡笼边。鸡笼里有十多只刚孵出不久的小鸡。我盯着这群小家伙,感觉像检阅一支部队。我脚碰下鸡笼,手在笼口挥一下,或者打个喷嚏,小鸡们就像得到命令,齐刷刷地绕鸡笼跑几圈。

屋门开了。我无力地扭头看了眼门口处,爷爷正迈进屋子。我没有说话,继续瞌睡般地盯着鸡笼发呆。爷爷在屋中停留片刻,问道:“怎么啦!不旺相?”见我没说话,看了我一眼,又转身走了。爷爷年纪大,不用下地干重活,却每天要去村外田野拾柴或者放鸡鸭。

我知道“不旺相”是指生病。前段时间,我去爷爷住的院子玩,他指着兔笼里的一只兔子问:“你看看这只兔子是不是不旺相?”我仔细对比了一下:另外几只兔子抬着头,耳朵竖着,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我刚到笼前,它们就机警地躲到笼子一角,尽量离我远点;这只兔子低着头像犯困,耳朵耷拉着,两眼无光还半眯着,我到笼前它都懒得动,一点警惕性都没有。我对爷爷说,这兔子是不旺相!第二天兔子死了。爷爷把兔子皮扒下来,钉在屋子的土墙上,等风干后可以卖钱,或者做棉鞋时用;兔子肉被他收拾干净扔进灶上的铁锅里,我怀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帮爷爷生火炖肉。很快,爷爷院子里就飘荡着兔肉的香味。还没等肉熟,我已经馋得抓起一块填进嘴里。崮前村死去的鸡鸭鹅等禽畜,无一例外都会被主人煮熟,全家人像过个节一样开次荤。碰到猪、狗等体型大的牲畜死了,那么半条街的人都跟着沾光,让半年不知道肉味的村人彻底改善一次生活。

晚上,我发烧得更厉害了,饭都没吃,直接躺在床上昏沉沉地睡觉。想到不旺相的兔子死了,我害怕自己也会死。爷爷又来了。我隐约听父亲问爷爷:“山顶上那块地不知道咋了,整片地里的庄稼苗都不旺相?”爷爷说:“山地存不住水,庄稼水分不够,咋能旺相?”大概是看到床上睡觉的我,又问:“孩子咋睡了?”父亲说:“他发烧了!”“嗯!我上午就看到他不太旺相!”父亲又说:“可能夜里踢了被子冻感冒了,好好睡一觉就好了……”第二天醒来,身体便不那么难受了。

“不旺相”这个词,让想到了鲜活的语言来自民间,就像鲜美的鱼虾生长于江河。鱼虾进入超市、菜市场,鲜味会损色不少;语言经过编辑收入词典或进入书籍,便也失去了纯朴鲜活的质地。譬如:生病、有恙、欠安等等表述身体不舒服的词,都不及“不旺相”来得干净利落,既准确又形象。

万物皆有相。且按人类的审美,有好相和孬相;至于人及一切动物和植物,即所谓的活物,又有旺相和不旺相。当然动物还有呆相、傻相、伶俐相等等。旺相,书面一点说是生机勃勃,通俗一点是看上去有旺盛之相;不旺相自然就是缺少生机和生气。能不能用病相呢?说得太实,局限了,感觉没有不旺相这词有味道。

或许,这与我是崮前村人有关。

原载《佛山文艺》2022年第9期

责任编辑:史鑫 (邮箱:616851584@qq.com)


【作者简介】照天,原名陈照田,山东青州人,现居广东佛山。广东省作协会员,佛山市作协副秘书长。有小说、散文发表于《天涯》《散文.海外版》《广州文艺》《山东文学》《佛山文艺》等文学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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