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吴雨佳

9月9日深夜，孙海峰开着他的冷藏箱式货车，从广东省江门市龙湾收费站驶出高速，直奔江会水果批发市场。50多个小时前，他从辽宁省营口市启程，为了车上17吨葡萄的新鲜，一路紧赶慢赶，几乎没吃上一口热饭。今年的中秋节，孙海峰又要一个人度过了。自从20年前开始跑货车，他就再也没能陪家人过上一个中秋节。

“中秋、春节正是我们最忙的时候，趁这个时候多挣点钱。”

抵达水果市场的摊位后，孙海峰从驾驶室里拿出一碗泡面，这是他当天第二顿饭。在市场门口的小超市里买的几块月饼，是他在中秋之际的全部仪式感。

中秋节，正当万家团圆之时，在全国各地的高速、国道、省道、县道上，上千万名货车司机正披着明亮的月光“马不停蹄”地奔波着。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群人，才保障了中国人团圆之夜的的丰盛餐食。代价是，他们无法与家人团聚。

团圆夜，孤勇者

在前往江门的路上，孙海峰得知他要去的水果批发市场位于新会区。而新会区有本土阳性病例，被临时管控，需要核验24小时核酸阴性证明。孙海峰跟货主沟通确认可以正常卸货之后，在途中把核酸做好了。“凡事提前做好准备，以防万一。”20年的货运生涯让他学会了凡事谨慎。

2002年，孙海峰还在河北省沧州市的农村种地，他看到村里有人跑货车挣到了不少钱，于是拎着一瓶酒跑去“取经”。“在农村生活了30年，种田、干苦力，接触外面的信息少，机会就少。”从小就老实憨厚的孙海峰按部就班地生活在农村，但他心里一直有一股劲儿，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生活现状。

至今他还记得，当年下定决心要买货车之后，他和妻子为了借钱几乎跑遍了亲戚家。“一辆车五十多万，农村家庭根本就拿不出这些钱。”孙海峰说，在妻子和家人的支持下，最终还是凑够了钱买车。第一次出车，就是在农历八月十五之前。

“9月初把车买回来之后就出发了。”孙海峰回忆起当时的心情，是一刻不想在家多待了，因为买车，身上背负了很多债。通过老乡的介绍，他的货车经常往返于天津和上海。“天津有很多工厂，他们的货物需要运输到上海港，通过轮船运到海外。”由于孙海峰为人靠谱，每次都能够安全、准时地把货物送到目的地，也因此结识了很多工厂老板。

那时候跑货车的人少，找孙海峰的货主有时候甚至要排队。跑货车第一年的中秋夜，他正在前往上海的路上，“有时候要走省道，车多人多，路况复杂，匆匆地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说了几句就挂了。”在当时的孙海峰看来，比起团圆来说，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才最重要的。

从那时起，20年来，他的每个中秋节都在路上度过。

孙海峰感叹，20年来，中国货运市场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竞争也变得愈发激烈。他刚跑货运时，购买一辆货车令很多家庭倾尽所有，甚至借很多外债。而现在，新的金融模式不断出现，“零首付”就能贷款买车，低门槛导致了大量新人涌入这个行业。

孙海峰自己花了六十多万元购买的冷藏箱式货车也有贷款要还。除了一些老货主有需求时会联系他，他平日还通过运满满、货车帮这类网络货运平台接一些单。

受市场大环境的影响，以及货运需求的减少，这几年货运的价格与之前相比降低了许多，他只能通过多接单的方式增加利润。为了赶路，他吃住都在车上，甚至有时候一天吃不上一顿饭。车上常备各种方便食品，榨菜、方便面、辣椒酱是必备品。“休息的时候就想睡觉，也顾不上吃饭。”孙海峰说。

望故乡，心所向

而立之年出发，孙海峰在路上跑了20年，为的是妻子、孩子的安定。他的儿子在老家工作稳定，妻子在幼儿园当老师，平日帮儿子儿媳带孩子——孙子5岁，孙女也满周岁了。

家庭成员的增加，令孙海峰变得更加有动力。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跑到60岁驾驶证降级时才会退休。“多给孩子们挣点钱，日子过的更舒服些。”说起家人，孙海峰疲惫的脸上露出温馨、喜悦的笑容，眼角深深的鱼尾纹像一撮小花，双鬓的白发也显得发亮。

孙女周岁宴定在9月初，孩子满周的仪式，在孙海峰的家乡很重要，爷爷奶奶必须要到场。他最初计算着，从营口去江门可以路过沧州，顺道回家陪家人吃顿午饭，和孩子一起庆祝生日。“后来甚至都想，哪怕回去只是跟孩子们见个面也行。”

但很多时候时间不由得自己做决定。在营口接上货之后，由于江门当地出现病例，货主催促他尽快抵达江门。车上是葡萄，保存周期短，多耽搁一点时间，可能葡萄就会多损耗一些。他只好放弃回家的念头。“儿子、儿媳也都很体谅我，还安慰我，让我心里不要难过。”孙海峰说，这20年来，平均每年在家的时间不到一个月，甚至老婆孩子生病，他也很少能陪伴，自己也有很多遗憾。

从大年初二出车到现在，8个多月的时间里，孙海峰只回过两次家，每次也都是很短暂的停留。

平日里，孙海峰只能通过视频的方式和家人见面，看到屏幕上孩子和家人的笑容，他也感觉没那么疲惫了。

在江门停了两天，孙海峰把车上的葡萄都卸完之后，又通过运满满平台找到了一车从广州到茂名的货物。他决定立刻从江门出发，空车跑去广州接货。“这回是运蔬菜，中秋节前水果、蔬菜都是抢手货，能多赚一些。”孙海峰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因为是运生鲜货物，孙海峰对国内各类农产品的产业带非常熟悉，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地图。不同地方对应的产品时令和品类，他记得很清楚，线路也很熟悉。

每年一二月份，孙海峰便早早赶往山东省各地，那里很多地方种植大棚蔬菜，大量的菠菜和芹菜通过冷藏箱式货车运往广州。广州拥有作为全国乃至东南亚果菜销量最大的批发市场之一的广州江南果菜批发市场。蔬菜运至到这里，孙海峰的货车将会装满辣椒、茄子、西红柿等蔬菜运往海南。孙海峰说，海南地区盛产火龙果，每月长成一茬，他在当地装配好火龙果之后，再去往北京、天津、河北等地。之后再寻循环，在北方装满蔬菜继续返回广州。直到七八月份，北方的葡萄和桃子长成，他便拉着北方的水果前往广州，在广州江南果菜批发市场配上一些蔬菜继续前往海南和云南等地。直到九十月份，云南的葡萄、橘子等水果丰收，他便载着这些水果直接开回北方，从山东再拉着冬枣或者蔬菜再去往南方。

每年周而复始，像候鸟迁移一样。“全年在不同地方转，对各地的特产风土都有认知甚至熟悉，而自家反而熟悉却陌生了。”孙海峰感慨地说。

由于近两年疫情的原因，很多地方会临时管控，他凭借着运满满、货车帮等货运平台上的各地疫情信息，避开一些疫情城市，去装载货物。“主要是现在信息要比以前通畅了许多，所以会少走一些弯路。”

孙海峰说，他这次到茂名之后，可能会去往江苏，因为中秋节当天发货的货主会少很多，所以要去江苏碰一碰运气。至于江苏的下一站，他还没想好，因为中秋节的货运小高峰之后，可能会迎来一波淡季，他要根据货主的需求来判断接下来的行程。可能去广西，也有可能去湖北或者东北。

但不管是去哪里，他仍旧是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赶路。眼下，孤独的货车正奔驰在宽阔的高速路上，音响里传出了那首《望故乡》，孙海峰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