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人民网

作者：白忠德

秦岭山里有一座被遗弃的县城，叫老县城，原是陕西省汉中市佛坪县的旧县城，最早的时候名为“佛爷坪”。偌大的一座城中，仅住着几户农民，有一座大熊猫保护站、一座文物管理所和两座清代房屋，还有一家小店，其余皆为农田。

老县城的清代房屋。吴燕峰 摄

这儿距离周至县城120公里，有一条公路盘绕翻越秦岭，与外界连接。山顶立有秦岭界碑，老县城在岭南。

老县城居住的农户。吴燕峰 摄

站在秦岭梁顶俯视，老县城一派祥和安静。阳光下满山的红桦翻着树皮，晶莹透亮，茂密的树林遮蔽天空，像是穿戴齐整的青年，迸发着活力与阳刚。老县城所在的这片地区，成员最多的不是人类，而是动物居民，它们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老县城被秦岭山中的周至、佛坪、长青、太白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包围，是极为重要的大熊猫走廊带。前些年，这里建起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老县城内设了一个保护站。偏远闭塞，生活艰辛，工作枯燥，保护站的工作人员却不抱怨，他们把保护站当家，把大熊猫当亲人，乐意做秦岭动物的守护者。

这儿的人没有动物多，动物们就不怕人，胆大的还到城里来游逛。大熊猫最是温柔，也最聪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尊贵，便成了这儿的常客。

有一年4月，一只大熊猫晃悠到村民冯钢娃家，大摇大摆地走进冯家厨房。大概是因为太饿了，大熊猫见到锅中剩饭，上前就是一阵狼吞虎咽，吃饱了肚子，才抬起头来，温柔地打量着阁楼上的孩子。楼上躲着冯家15岁的孩子，见大熊猫进了屋，吓得爬上梯子，钻进屋顶阁楼。大熊猫赖着不走，这儿闻闻那儿看看。冯家儿子憋得受不了，就从楼顶下来，大着胆子摸了摸大熊猫的头，再搂搂肩膀。大熊猫也不躲，就像自己的伙伴，配合得很好。家里来了珍奇“国宝”，冯家赶紧去保护站报告。人们兴奋得很，纷纷前来围观，大熊猫不爱热闹，便钻进屋后的林子，没有了踪影。

几年后，有一只胆子很大的大熊猫，嫌屋子太小，摆不开架势，干脆逛上城墙，为自己挣足了面子。那天早晨，时任老县城村党支部书记的吕志成正在街上转悠，一只大熊猫爬上东门城墙，也在闲闲地逛着。他俩撞见了，吕志成下意识大喊：“猫猫！”

似一锅沸腾的水，烫化了黎明前的宁静。时任保护站站长的蔡安刚起床，听到街道上传来惊喊，抓起相机就狂奔了过去。

那只熊猫在城墙上由北向南走着，散漫地迈着碎步，一边走一边好奇地东看看西瞧瞧。蔡安跑到城墙根，想挨近些，它却淘气地扭动着笨拙的身子，爬到了城门楼上，居高临下地扫视。

老县城的城墙。吴燕峰 摄

老县城卧在秦岭深处，山高路远，突然来了一只“花熊”（当地对大熊猫的俗称），人们便觉得新奇，以为发生了轰动性的大事。人们都往这里跑，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平时独来独往的大熊猫哪里见过这阵势，一下子成了“人来疯”，竟然即兴表演起来。它先是在城门楼上来回打了两个转，选好位置，朝着外城门口的方向，纵身一跃跳到地上，引得人们一片惊呼。然后它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抖抖身上的尘土，炫耀般回头望了望，转身穿过城门洞，朝城里走去。

人们围拢过来，大熊猫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连忙穿过玉米地，越过南城墙，消失在城墙外的山林。

大熊猫走了，围观的人群却久久不愿散去。大熊猫经常逛到老县城，唯独这一次最精彩，最令人难忘。蔡安很是欣慰，因为这是他们几十年如一日辛勤付出、呵护生态换来的成果。老县城的大熊猫活动范围在扩大，种群数量在增加，人与动物的感情在拉近。我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一只大熊猫，它叫“城城”，是在这儿得到救助的。

那年冬天，一只两岁大熊猫受伤了，很虚弱，躲在一棵桦树上。保护站的人就在附近巡山，那个黑白相间的家伙在树顶闪了一下，引起了他们警觉。他们仔细瞅着，那家伙突然转了个身，于是一个黑白色的“皮球”就出现在人们眼前。“是只熊猫！”他们兴奋地喊起来，不顾一切地奔过去。跑到桦树下仰头望，只见桦树顶部趴着一只大熊猫，一条腿无力地晃动着，滴着血，树干、树下、雪地上留着斑点血迹。6个多小时后，救援人员赶来，大家拿来一张网，把小家伙弄下来包好，轮流抱着赶往保护站，结果却遇到了过河的难题。

大熊猫爬上老县城的大树。蔡勇 摄

塔尔河是老县城最大的一条河流，宽四五米，曲折蜿蜒20多公里。河水冰凉，难以涉足，怎么带着熊猫过河呢？有人想出了“击鼓传花”的点子，大家挽起裤腿，一个挨着一个，站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搭起一座“人桥”。大家一个个冻得上牙碰下牙，双腿不听使唤地颤抖，可都硬挺着，将受伤的大熊猫从“桥”上传递，慢慢运到对岸。伤好后，这只叫“城城”的大熊猫到佛坪生活了几年。

大熊猫串门也会上瘾，这不，几年后秋季的一天，保护站职工陶清华吃过午饭，散步到西城门，听到一群喜鹊和几只乌鸦围着云杉树乱叫。村民对他说，树上有只大熊猫，他赶紧跑过去。果然，距地面20多米处，一只大熊猫蹲在树上，正调皮地四处张望。

村民越聚越多，嘈杂声大了，担心惊吓了大熊猫，保护站的李祥丰便让人们撤到几十米外的大路上。他们找来一张网，四角固定着，悬在树下4尺高处，张好大网，防止它掉下来时受伤。结果几分钟后，这家伙竟然呼呼大睡起来。

天黑了，村民陆续离开，保护站工作人员两人一班，轮流守候，隔一会儿就往树上看看。大熊猫生病了，会到农户家中寻求医治；遭遇猛兽威胁，也会上树避险。因此工作人员推测，这只大熊猫极有可能是病了或被猛兽追赶，无奈之下，才攀上了大树。当天凌晨2点50分，树上突然没了动静。工作人员急忙用手电筒照，却发现树上空空的，不知什么时候，大熊猫悄悄溜了下来，不辞而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