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纪80年代,手表几乎就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小伙子去相亲,手表是标配;自己没有,就是去借也必须要戴的。天冷时人们穿长袖衣衫时会把手表遮严实,为了免去这样的遗憾,有人干脆把袖扣系上,再将手表套在外面。
曾听说有个村干部的儿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他爹为了装点门面,给他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这孩子戴着表在街上游逛,有人看到故意问他:现在几点了?他赶紧看看天上的太阳,又抬腕看看手表,说,现在12点左右了!然后引来一阵哄笑。
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手表,已经上了小学。那时邻居家二叔刚刚结婚,手腕上戴着一块明晃晃的手表。那天,趁他来我家串门,我伺机缠着他,非要摸摸那个以往只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母亲大声呵斥我,可我还是不想放弃。
二叔拗不过我,也或者是碍于我父母的面子,很不情愿地把手伸到我面前。我使劲扒拉着二叔的手腕,真真切切地看那圆圆的表盘里面三根针,边走边发出清脆的“咔咔”声。二叔可能怕我得寸进尺,就推说家中有事,赶紧回家了。
我上初中的时候,手表已逐渐走进了寻常百姓家,也失去了昔日的光环。家庭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同学,手腕上都多了这么一个东西。而那时对我来说,要想拥有一块手表,也还是奢望。
我的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过着土里刨食的生活,经济上常常捉襟见肘。我的学费都是七拼八凑出来的,又何谈去买手表呢?所以中考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中专。当时的中专就是农村孩子的梦,考上了就意味着跳出了农门,成为吃“国粮”的人。
1993年,我一路过关斩将,当杀到最后一关,也就是走进最后一道考场的时候,我和一块纯粹的上海牌手表“失之交臂”。
那天上午考完后,因离下午考还有几个小时,我交完卷收拾好文具,就离开考场去住处休息。没走多远,我忽然看到路旁草丛里有一个明晃晃的东西,定睛一看,天哪,竟然是一块手表!
我赶紧弯腰,迅速把它抓到了手里。一阵微凉传至手心,顿感沁人心脾,五脏六腑都舒服熨帖。我控制住狂乱的心跳,轻轻地张开手指,那块闪烁着银光的手表便出现在眼前:圆润的表盘,3根错落有致的表针,尤其那修长的秒针,还一路奔跑唱着欢快的歌……12点位置上标志性的“上海”两个字,仿佛两朵名贵的花,朝我露出甜甜的笑。
我心花怒放,把表装进自己的裤兜里。我要赶紧回到住处,一点一点地细细地欣赏。
可刚走几步,就看到对面过来一个人,边走边寻找着什么。见他手里的文具,我知道了他应该和我一样也是个考生。
走到我身边时,他紧皱着眉头焦急地问:“同学,你看到一块手表吗?”他声音发颤,几乎都要哭出来了,眼神里充满了期盼与无助。
我像被谁狠狠地踹了一脚似的,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匆匆离开了。
可是,我的心却再也不能平静了。就在来考试之前,父亲还说过要去给我借一块表,免得错过时间。父亲木讷,我知道他张嘴借东西有多难,所以我拒绝了,不想他去为我舍脸。
而裤兜里这块并不属于我的手表,又会不会是这位同学的父母放下面子跟别人借的呢?即便不是借的,它也比不得一支笔一把尺子,无端丢了该有多么心疼!那么,他下面的考试……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深深的负罪感突然袭满我的心间。我扭转头,朝着那位同学的背影高声喊:同学,这是不是你的表?
喊出那句话,我心头如同卸掉了一座山,瞬间身轻如燕。
后面的考试中,我发现从来没有过的轻松——一路宛如神助,我考出了有史以来自己的最好成绩。之后,我进入了一个农家子弟梦寐以求的神圣殿堂,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蜕变。
也是那次考试后,我一路走来,学历、事业也不断攀升。在生活和工作中,我又多次遇到过这样的“手表”,但再也不为所动,始终保持了内心的清明与干净。
我永远忘不了当年的那一幕:那个同学紧紧握住我的手,眼睛里有明晃晃的东西在涌动。他翕动着嘴唇,声音发颤地说,这块表是他通过了县级预选后,他的父亲卖了几袋麦子送给他的礼物,希望他能在考试中笑到最后……
我不知道那位同学最终考得了怎样的成绩,但我相信,他在考试的时候心里一定是带着微笑的。
如今,手表早已不再是必需的饰物,也不再是富贵的象征。但我还是经常会给自己的孩子讲讲有关手表的故事,以及关于我人生中的那次“大考”。
文:杜启龙,原标题:《手表的记忆》
来源:《品读》2022年第9期
责编:张初
校对:郭艳慧 孟雅斐(实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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