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从左边街沿上的“迳文路”路牌转向右边时,眼前出现一个数百平方米的广场,广场前有个几米长的低矮木架,上面排列着“麒麟集市”四个大字,木架和字,都是深红色,引人注目。广场尽处,一幢庙宇样的建筑在两边的白色墙体衬托下,显得格外肃穆。我知道,那就是我要寻访的“黄氏大宗祠”了。
黄氏大宗祠。
傲然而立的黄氏大宗祠
事先约好的采访对象黄明生先生与特意放下工作过来的“深圳市迳口富宝股份合作公司”的副董事长兼总经理黄志超先生一边同我参观,一边介绍了起来。黄明生说,这幢宗祠建于明朝嘉靖十五年(1536),最初到迳口的黄氏先祖是两兄弟,他们在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时期就迁至该地了,经过一百五十余年的繁衍后,到嘉靖朝时的黄氏子孙才建起这座宗祠,这说明黄氏族人在迳口已落地生根。没有人知道这一百五十余年的黄氏族人是如何发展的,但能够建起宗祠,说明家族已有了较高的社会地位。
穿过空旷无人的广场,我们来到黄氏大宗祠面前。我首先感到意外的是,宗祠前左右摆放的是两尊气势不凡的麒麟雕像。我在其他宗祠门外见到的,多为两尊狮子石像。麒麟原本是人的想象之物,世间并不存在。意外感在我心中闪过。我暂时没去问究竟,只抬头看着呈“几”字型红粉石围住的宗祠大门。“几”字型之外的墙壁都是青砖,大门前的四根石柱和门楣上的匾额也均是红粉石材料。当时能用上红粉石的,都是具有相当财力和社会地位的。就黄氏大宗祠的宽阔门面来看,已足够说明当年黄氏家族在迳口的地位和影响力了。
再看大门对联,左边是“祖德永垂千秋盛”,右边是“宗枝长衍万代昌”。对联颇有气势,以金色字写在红色框金底牌上,在门楣横批的“万代其昌”上面,是“黄氏大宗祠”五个庄严的鎏金大字,看时间是“公元二〇〇五年十二月重立”。
站在宗祠门前,我心中的另一种感受是,屋脊上已没有比它更高的建筑,有点阴沉的天空高远无比,两边的房屋同样不高,与宗祠都拉开足够的距离,除了我们,四下再无他人,使宗祠看上去有点孤独,也有点傲然。
走上台阶,大门左边对联旁有三块铝合金挂牌,最上的牌上写得清楚,宗祠是“未定级不可移动文物”,中间是对宗祠的介绍。见我细看,黄志超先生在旁说了句,这些简介不一定句句准确,不如到宗祠内看看,坐下来一起谈谈它的来龙去脉。
于是我们从刚刚有人过来打开的宗祠大门迈步而入。
功名匾与“后人胜前人”
跨过大门,又一个与其他祠堂不同的感受迎面而来。从祠堂的传统风格来看,大门内首先得建道屏风。屏风两侧,都是对联,上端则是横批。黄氏大宗祠不然,屏风虽有,但两边无对联,上面无横批,这使它少了点书卷气,多了份遗世独立的苍凉感。屏风后的天井地面也不是惯见的砖块或麻石铺成,而是整面水泥地,从地面的斑驳程度看,也有很长的年月了。天井左边是今日才有的两块宣传栏,一些体育器械杂乱地堆在里面,右边则是废置很久的灶台,样式虽旧,却十分干净。走完天井,是五级红砖台阶,上去就进入宗祠正堂了。
功名匾。
正堂十分高大,地面距人字形屋顶的中央最高主梁少说也有十米,从一根根横梁上看见的橙色屋瓦极为簇新。正面的横梁上挂块匾额,黑底金字,写着“维则堂”三字。我不无兴趣地问堂名的来历和含义。黄志超先生一边抬头观看,一边微微摇头说道,现在没人知道为什么用“维则”做堂名了。沉吟片刻后,又补充说了句,大概“维则”是当年建祠时的某个先人名字。
我这时又注意到,与其他深棕色的横梁相比,居中最高的主梁被单独刷成红色,从上面绕梁挂下一条宽约尺余、长约一米多的红绸,但挂得并不对称,对着堂前的垂下大概半米不到,在后的则垂下超过半米。我问是不是刻意这么挂的?黄志超先生点头说道,没错,垂在后面的比垂在前面的要长,最简单的寓意是“后人胜前人”,这就是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形象表述了。而且,它还有个“上梁大吉”的名字。这点我真还没在其他宗祠中见过。每个宗祠总有每个宗祠的不同特点。黄氏先人对后人的期待真还不仅仅只停留在语言上,还会选择一些其他的可见方式来表达。
黄志超先生特意要我注意与红绸相对的左右两边,我抬头左右看去,见撑住屋顶的四根横梁上,分别安放着清朝时的功名匾,红底黄字,镶框的四面朝外折起,绿色为底,雕刻着飞舞的金龙,簇新而精致。右边悬挂两块,左边则是一块。因挂得太高,肉眼看不清字,拍照后放大去看,见左边功名匾上写着“旨赏戴蓝翎”,左边竖排一行“光绪二十四年六月吉日奉”的小字,“奉”与“日”字稍稍隔开,右边小字是“臣黄鹏骞恭承”。非常明确,在光绪二十四年,有个叫黄鹏骞的黄氏家族人被赏赐戴蓝翎。在关于清朝的影视剧中常见,一些官员的冠饰便为蓝翎。这是皇帝近臣的标志,另外,护军营、前锋营、火器营、銮仪卫满员五品以上者,都戴孔雀花翎,可见当年黄氏族人地位确实不低。
右边并排的两块功名匾样式和左边的一模一样,靠左的功名匾上写的同样是“旨赏戴蓝翎”五字,被赏赐的人叫“黄镜光”,和黄鹏骞的封赏时间一致,自是二人同时被封。右边功名匾上的中间字样却不是“旨赏戴蓝翎”了,而是两个横写的“钦点”二字下,竖排“御前侍卫府”五字,时间是“光绪二年”,受赐人叫“黄保光”。能成为御前侍卫府侍卫,可知黄保光为武官。和戴蓝翎的其他两个文官一起,黄氏家族堪为文武双全的家族。
黄志超先生不无遗憾地说了句,宗祠内原本有八块功名匾,后遗失了五块,很是可惜。
宗祠麒麟队
久远的宗祠内有旧时什物倒不怎么令人惊讶,令我意外的是,正堂左边摆着一系列像唱戏时才用的红色幡旗,看上去它们并不古老,也不像先人遗物。正中间竖一红幡,上绣“迳口村”,下绣“维则堂”,均为金色字体,竖排的“维则堂”三字左右又各绣一条金龙,红幡两边是红色的三角旗,分别写有“麒麟队”和“维则堂”字样。幡旗前三架大鼓,鼓身上同样写有“维则堂”三字。旗杆与鼓架都是钢管。
宗祠麒麟队的旗与鼓。
黄志超先生当即回答我的询问。他说这些是宗祠麒麟队的使用物品。现在宗祠有麒麟队?有,而且,早在三百年前,迳口村就有“凡有喜事,必舞麒麟”的习俗。作为迳口最大家族,舞麒麟一直就在黄氏族人中代代相传。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断后,到1996年底,黄氏族人又重新建起了麒麟队。他指着在宗祠内的两个年轻人说,别看他们是90后,却扛起了继承黄氏麒麟队的大旗。我回头看了那两个年轻人一眼,都是二十多岁,我心中真还涌起敬意。
黄志超先生很随意地接着说,他以前也是麒麟队的。我不由一怔。这个话题打开,黄志超先生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他说自己十六岁时,正逢宗祠重建麒麟队,所以,他是货真价实的第一批重建后的队员,时间是1996年底。参加训练的将近六十人,差不多每个家庭都有一个男丁参与,大家每晚聚在一起练习。练习的地点就是宗祠?没错,黄志超先生说他那时还住在光明那边,每天都开摩托车过来训练,风雨无阻。我闻言感佩,脑中也不觉想象黄志超先生当年骑摩托车前来的情景。一个人要继承祖先遗留下的某种文化,真不知要付出多少不为人知的艰苦。
我问道,当时你们训练得成熟了,会到什么地方表演呢?黄志超回答说,当时每个村也会邀请麒麟队去表演,尤其过春节或是其他喜庆日子时,各村都会来邀请,甚至还会受邀去东莞演出,现在人到中年,就培养下一代了。说到这里,黄志超先生说自己当年舞的麒麟头饰还在。我大感兴趣,他随即带我绕过“维则堂”后门,里面就是敬奉黄氏祖先的神龛屋了。
走进去后,见天井右边的两级台阶上,并排放着四个陈旧蒙尘的麒麟头饰,下面的台阶上则摆着明显已废置不用的鼓和铙钹。黄志超先生走到那四个麒麟头饰前,指着右边第二个说,这就是我当年舞麒麟时的头饰。我在旁见其神色,一种光阴流逝、旧梦依然的神情在他脸上掠过。我内心禁不住感慨,人一生真的不知要经历多少事情,也不知一生要积攒多少回忆,不论说与不说,都是自己的经历,而且,太私人化的感受,旁人不一定理解,后人不一定知道。我们面对那些先人,除了一些流传下的逸闻掌故,又究竟能了解多少呢?就譬如被光绪帝赏赐的黄鹏骞、黄镜光、黄保光三人,除了知道他们被封官晋爵外,谁还说得出关于他们的更多生平之事?岁月的无情真还不是把一个人变老这么简单,而是在流逝中掩埋了不计其数的人和事,在后人那里,能看到一星半点的先人影子就相当不错了,至于其他,都无例外地被岁月吞噬。
作者 远人
编辑 陈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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