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在线|鲍鹏山讲《论语》:天下父母都有老病(二)

在 《论语》讲孝顺的这几章里面,我一再讲,孝顺在儒家的文化里面固然非常重要,但绝不是核心。

《论语》第一篇里面也讲到了,孔子说,养父母不是最重要的,敬父母才是最重要的。那么,这一章又讲到了脸色。实际上,孔子都在讲如何真正地发自内心地去孝顺自己的父母,让父母感觉到你对他的孝顺和敬爱。

养在今天实际上已经并不那么重要,绝大多数人在现代社会里面,都可以享受到社会和国家给予的养老待遇。所以,重要的不再是养,而是敬。

同样,“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也已经不重要了,今天社会有很多的服务机构,有义工,“劳”在今天也已经不难了。难在哪里?难在子女的脸色。

上一章孔子讲 “敬”,这一章孔子讲 “色”,敬必有色。要有好的脸色,需要心中有敬。所以, “色难”。脸色很难,难不在于养,难在于敬,敬形于色。

我们来看看孟子记载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挺有意思。讲的是曾子、曾子的父亲和曾子的儿子,这是曾家三代人孝顺的故事。

曾子在孝顺自己的父亲曾皙的时候,“必有酒肉”,每一顿饭他一定要给父亲准备酒肉。等到父亲吃完了,要把这些吃剩下的端下去的时候,曾子一定会问父亲:“没有吃完的,您想送给谁去吃?”然后按照父亲的意愿把吃剩下的送给别人去吃。

这儿要做一个说明,今天我们一般人不会吃别人吃剩的东西。但是,在古代可不是这样,尤其是酒肉这样的精美的食物,别人吃不完的,如果要送给谁,那是对别人莫大的馈赠。所以,曾皙每次在吃完以后,剩下的东西他要送给想给的人去吃,曾参知道父亲也有这样的意愿,所以,他每次必定要请示父亲。如果曾皙还要问: “厨房里面还有没有多余的呀?”曾参一定会说:“有。您放心。”为什么还要问有没有多余的呢?有多余的可能曾皙还想拿出来送给别人。这是曾参的做法。

等到曾皙死了,曾参老了,曾参的儿子曾元在孝顺曾子的时候,就有区别了。曾元孝顺曾子,也是每顿 “必有酒肉”,这两者是相同的。不同的是,等到曾元把曾子吃剩下的端下来的时候,他

不再去问自己的父亲吃剩下的想送给谁。如果曾参要问自己的儿子曾元,厨房里面还有吗?那曾元一定会说,没了。为什么说没了呢?因为他不愿意让父亲把这些东西送给别人,他要留着下一顿再给自己的父亲吃。

孟子对曾参和曾元父子两代孝顺长辈的态度和做法做了一个比较。他说,曾子孝顺父亲,这叫养志;曾元孝顺父亲,仅仅是养体、养口。

为什么曾子孝顺曾皙就叫养其志呢?因为曾参尊重曾皙的意愿,我不仅让你自己吃得好,还要遵照你的意愿把你吃剩下的东西送给你想送给的人。你看,两个动作,养你的口体,让你吃好了;同时,还要满足你的意愿,满足你的意志,你想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去做。

上一章讲 “敬”,已经很不容易做到了,这一章讲 “色”,色其实更难。我们有时候哪怕是敬,也会有不耐烦的时候。民间有一句话叫,久病床前无孝子。久病很难有孝子,倒并不是说子女就抛弃老人,不再来养老人了,甚至内心就对老人没有敬意了,而往往是指子女在这个时候就很难保持愉悦的、恭敬的神色了。

孔子讲这一句话,真的是洞悉人性。我们一般人谁能够在久病的父母床前一直保持恭敬的、爱戴的脸色呢?这真的是对人性的一个大大的挑战。

但同时,我们说,孔子讲色难,要求我们即使在不耐烦的时候,即使在久病父母的床头,仍然一定要保持愉悦的、和睦的脸色,那是对年老多病的父母的一种出自内心的、深切的同情和理解。

色难,是因为我们人性有弱点,但是难了也得要保持,因为老病的父母需要我们发自内心的敬爱。他们此时非常脆弱,我们一点点的不愉悦的脸色,一点点的不恭敬的、不耐烦的脸色,都有可能让他们受到深深的伤害。

这两个字既洞悉了人性的弱点,又体现出孔子对人间老人的慈悲之情。天下父母都有老病之时,但是天下的子女也都有不耐烦之日。父母之难难在人人不可避免的老病,子女之难难在日日的坚持与耐心。

我们要体谅父母的难,那是人生的无奈;但是我们也感叹子女的难,那是对子女的理解。

人生在世,有多少烦难,体味了这些,就会多一分宽容。孔子的一声 “色难”,既是对子女的要求,也是对子女的宽容,还是对父母的安慰和悲悯。一声 “色难”是孔子对人间的大慈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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