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维则堂”后门,里面就是敬奉黄氏祖先的神龛屋了。我站在天井望向那黑底金边的神龛,顶上雕刻着二龙抢珠的鎏金图案,一股肃穆感从干净和宽阔的内堂扑出。我没有上前,黄志超先生像看出我的想法一样,也看着神龛说道,平时这里基本无人过来,只有到祭祖之时,村里的黄氏族人才都会前来,将这里挤得水泄不通。我没来由地在心内感叹一声,然后和黄志超先生离开。回到维则堂后,我们都在大堂左边的木质沙发上坐下。我想认真听听黄氏家族和这座宗祠的故事。
黄氏大宗祠。
迳口中心
听到我问最初来迳口的黄氏兄弟叫什么名字和来迳口的缘由后,黄明生回答说,那两兄弟的名字分别是黄万昌和黄万寿。他们在洪武年间来到迳口,这点倒不像在光明建有宗祠的其他姓氏族人,多半是因战乱避难至此。洪武是朱元璋的年号,那时天下已经大定,但毕竟刚刚经过战乱,南方人口凋零,面对“田野僻,户口增”的当务之急,朝廷下旨,规定人口密集地区,以“四口之家留一,六口之家留二,八口之家留三”的比例迁徙中原各地,当年的黄氏兄弟就是在那股迁徙潮流中,从东莞马坑(今琥珀坑)迁至深圳安家。在今天,从东莞到深圳自然很近,但在古时,隔山渡水,仍是一段不近的路程。
我有点奇怪“迳口”这一地名,黄明生说道,当年这里和外界封闭得厉害,先祖把村子建在上山的直路之口,进山和出山,都只一条小径可供进出,就索性称为“迳口”了。那是不是应为小径的“径”字才对?坐一旁的90后小黄插言了,他说记得自己童年时,这里有个“径口畜牧业公司”,公司牌上写的就是小径的“径”。这点黄明生倒还没注意过,有点犹豫地说,在官方说法中,一直就是用走之底的“迳”,但它的来源肯定是当年只有一条小路可走,至于以前是否用过双人旁的“径”,恐怕是找不到证据了。我心里暗忖,从二字的偏旁看,该是通用字,不必纠缠二字区别。我更想知道的是,即使当时家族迁徙,为什么偏偏选择只一条小径出入的荒僻之地?
黄志超先生说,这点在他们刚刚修完的《族谱》中已有叙述。万昌、万寿兄弟随母迁出东莞后,并非直接就到迳口,而是迁至石龙仔安居。石龙仔也就是今天的石岩。有天两兄弟出门打猎,追赶猎物到了大顶岭一带后,颇为疲乏。二人望见远处一山坡有农家烟火,便想到那里先休息片刻,不料翻岭到了山坡之后,适才望见的烟火竟无影无踪,仅在确定的烟火处发现一双古朴布鞋。再环顾周围,眼前无不山清水秀,兄弟二人感觉遇上冥冥中的某种指引,便请来风水先生查探。结果风水先生一看之下,非常吃惊地说道,此地山环水绕,藏风聚气,方圆数里,绿林蔚然长存,阵阵雏鸟飞起,伴雌鸟跟随,示意兴旺,况且这里自然条件优越,宜居宜耕宜业,是安家落户的一块风水宝地。黄氏兄弟闻言,遂决定从石龙仔举族迁居,来此开荒拓地,箍井建房。从洪武年间到嘉靖年间,经过一百五十多年的繁衍后,黄氏家族人丁逐渐兴旺,族人便有了建宗祠和山神庙的念头。当他们又请来风水师后,风水师说此处前有案山明堂,顺阴阳之气,在此建祠,可福佑后代。
我心中一动,问,这座宗祠在迳口的什么位置?
在迳口中心。黄志超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指着桌上的茶杯说道,假设这是宗祠,它周围是些什么地方呢?意外的是,黄志超先生的手指在茶杯四周比划,说,北边是花海,南边是百花谷,然后,这边是光明湖,这边是农业基地。我脑中涌现出花海、百花谷、光明湖等景致。这些景点我都去过,却不知它们围绕的中心居然就是这座黄氏大宗祠。若从这里出发,可通四面八方,不再是只有一条小径了。
黄志超先生继续说,按老一辈的说法,从新湖街道到迳口,地形是条龙脉,黄氏大宗祠刚好建在龙头的位置上。几百年来,迳口原有的很多老祠堂都消失了,唯独这座大宗祠保存完好。当然不能说就是风水原因,但这座祠堂经差不多五百年风雨仍岿然矗立,倒是不折不扣的现实。我听得暗暗点头,谁敢说迳口的山水就没有某种奇特之处,谁敢说它没被冥冥中的某种东西福佑?而且,也正是一些原始未遭到破坏,才无怪我们进来时就觉视野开阔,迳口很自然地结合起城市和乡村。今天虽非晴日,所见景色仍十分秀丽。
我觉得此处太过宜居了,便问,现在居住在迳口的黄氏家族有多少户人家呢?
仅旧村就有一百多户。
我一怔,迳口分为新村和旧村吗?回答是,迳口以这座宗祠为分界,前面是新村,后面是旧村。黄明生补充说,以前这里有十八个围,也就是十八个小村,他们不一定都姓黄,但黄姓始终是这里最大的一个姓。
族人的宗祠,历史的宗祠
我再次环顾宗祠,伸手摸着身边的墙上青砖问道,这还是嘉靖年间的原物吗?
是的,黄志超先生说道,这里全部是嘉靖时期初建时的原物,唯一不同的是,宗祠经过几次修缮——最近的一次是2014年。我点点头,在大门后的天井左墙上,我已经看到了“迳口村黄氏大宗祠重修捐资芳名榜”——屋顶上的瓦是新的了,不过,他指着外面天井两旁的屋顶继续说道,大门上和那两边屋顶上的瓦还是嘉靖年间的。我抬头看过去,见左边天井上的屋顶,那些瓦果然有种古朴的深灰色,而正堂顶上看见的人字形倾斜瓦背,则是一片簇新的浅橙色。的确不一样,古时的一切都经匠人之手细细打磨,今天的则都由机器制造。不用过多比较都能体会,旧时的什物有股永不消退的人工气息,今天制造的除了新,总还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摸不到任何温度。我暗想,从嘉靖年间到今天,这座宗祠经历了将近五百年的风雨侵蚀不变,真令人能体会当初匠人对手艺的尊敬。我们现在坐在祠内,除感受几百年沧桑的更换外,仿佛真的能从身边这些青砖墙缝间听到古人的呼吸。一座不被时间摧毁的建筑,在今天更没有理由不被保护。从它大门一侧悬挂的“未定级不可移动文物”的牌子来看,宗祠已受到了相当认真的谨慎对待。
2014年祠堂修缮捐资芳名榜。
收回目光后,我问道,这里哪些是原物,哪些是后来修缮过的?
黄明生先生手指四方,说道,整座宗祠有二十八根大石柱,其中十八根为红粉石,是明朝之物,另外十根为花岗岩石,是清朝之物。宗祠第一次修缮是乾隆十六年(1751),第二次修缮则到了光绪二年(1876),到民国之后,战乱频繁,不仅修缮已不可能,祠堂后栋还因为火灾遭遇了第一次破坏,到抗日战争时,宗祠成为东江纵队的麦敬堂团部驻地,日军曾向迳口投过五枚炮弹,虽未炸到宗祠,对村民的打击还是不小。
我的确心中感慨,就这么一座祠堂,不管经历多少岁月,总是默默无言地站立于此,承受着所有时代赋予它的沧桑。我问道,2014年是第三次修缮吗?不是,黄明生继续说,第三次修缮是1996年,不过,那一次只是简单翻新,主要针对前栋和中栋的屋顶和墙体,也正因为简单,民国时遭遇火灾而倒塌的祠堂后栋也终于在村里长辈的提倡下,对每家每户的男丁进行募捐,拟做第四次大的修缮,时间是2002年10月,这时发生了一事,有个移居沙井的叫黄海林的本村人,因事业有成,个人捐资二十八万元,将后栋进行了彻底的修缮,黄氏族人为感谢他为宗祠做出的贡献,特意制作了一块功德牌匾,刚才说到的2014年的修缮,已是第五次了。说到这里,黄明生指着屋顶上的簇新瓦片说,这一次是村民自发捐款,在请教过广东省文物保护机构后,按照“修旧如旧”的原则,不仅对中栋瓦片进行翻新,还在前栋和中栋加建了屏风。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修旧如旧”的说法,也难怪进宗祠大门后,迎面所见的屏风有种古旧之感,若非亲耳听到屏风的修建时间不足十年,很难相信它只是看上去旧,本质上却新。
我再次环顾宗祠。对到此一游的参观者来说,宗祠内发生的故事几乎不为人知,但在黄氏族人眼里,有了这些故事和经历,宗祠才是族人的宗祠,也是一座历史的宗祠。
作者 远人
编辑 陈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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