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茨海默病(AD)是一种起病隐匿的进行性发展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以记忆障碍、失语、失用、失认、视空间技能损害、执行功能障碍以及人格和行为改变等全面性痴呆表现为特征,病因迄今未明……
下面这篇文章来自美国第40任总统里根最小的女儿帕蒂·戴维斯。因父亲患上阿尔茨海默病,曾经叛逆的她与父亲和解,重回家庭,与家人共同开始一段漫长的告别。帕蒂以日记的形式记录了陪伴父亲的日子,以及童年记忆里与父亲、与家人的弥足珍贵的共处时光。
“我已经八十四岁了”
在失去某个人的过程中,没有哪个时刻会是平淡无奇的。
我们都意识到,时间正在飞快地流逝。假期将至,全家人隐约感觉到,这有可能是父亲的最后一个圣诞节了。与此同时,我们还处在某种挥之不去、前途未卜的境遇中,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认为时间可能只是在故意拖延,走走停停,或者彻底一动不动。对于阿尔茨海默病患者来说,时间是短暂而迫切的。它失去了线性流动,变得困难重重,时常就是眼前的一瞬间。目睹这一切,我们发现自己的看法也发生了转变,全家人会尝试像父亲那样看待时间,陪他一起暂停,定格在某个时刻。我时常提醒母亲,爱因斯坦曾经说过,我们深信不疑的时空连续体只是凭空虚构出来的。那么谁的看法才是对的呢?在父亲面前,我们会跟随他的脚步,试图融入他对时间的想象之中。
一天早上,他对母亲说:“我已经八十四岁了。”这是一句与任何事情都毫不相干的话,是闪现在他脑海里的一个念头,通过他的声音找到了表达的方式,回荡在空气中。我们都有过这样的经历,猛然想起季节的变迁,想起流逝的年华,想起我们与另外一个人相识的光阴,这才突然意识到生命的短暂和时间飞逝的速度。提起“冬天来了”时,我们的话外之音是仿佛自己昨天还在收拾冬衣,打开窗户迎接夏天;谈到某个孩子已经懂事了时,我们还能感受到他钻进我们的臂弯,依稀听到耳边响起婴儿稚嫩的声音。最近,我对一位家住洛杉矶、来纽约拍电影的朋友说:“我们认识彼此已经超过十五个年头了。”想到这一点,他认同地点了点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有孩子;他认识我的时候,我还在排斥自己的父母。这样的说法是特别且独立的,建立在多年的回忆基础上。
那天清晨,父亲开口说出“我已经八十四岁了”时,他和母亲刚刚醒来。两人躺在一起,就像他们这大半辈子那样。她和我提起此事时,我不知道他这样计时出于什么更加沉痛的目的,是否在标记自己的离去——他已经到了可以道别的年纪。我会寻找这些迹象,用心聆听,因为我相信人们也许知道自己大约何时会离开这个地球,并且会通过不易察觉的方式告诉你。你必须留心,读懂言外之意,摒弃言语,去探究它们背后的意思。也许他是在对自己的人生进行归类、定义、注明日期——为他自己,但我觉得更多的是为我们剩下的人。他无法详述内心的思绪,因而那些念头依旧是孤独而神秘的,时刻拨动着我的心弦。
在失去某个人的过程中,没有哪个时刻会是平淡无奇的。最微不足道的手势,最简单平实的句子,都会被赋予更加重要的意义。母亲时常会说起父亲有多可爱。他的细心体贴,他在走出房间前等待她的表情,哪怕只过了片刻,还是一看到她就要亲吻她的样子。这并非因为她最近才发现他身上的这些品质,而是因为他的可爱并没有受到疾病的影响——要知道,这个疾病已经漫无目的地偷走了许多东西,如同小偷一样,见什么就拿什么。
当母亲对我说“没人应该患上这种病”时,我心想,时间总会偷走些什么。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毕竟这世上有太多的东西都不是一成不变的。父亲说:“上帝自有他的道理。”对上帝智慧的信仰令他得到了安慰。我就没有这么坚定,偶尔才会去信仰中寻求慰藉,知道那是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但其他时候,我会对着天堂挥舞拳头,质问为什么,尤其是在想起自己已经逝去的人生,想起那些被我虚度的时光,以及踏上错误道路的急转弯时。为什么没有上天的声音阻止我呢?我时常这样去想,但很快就会意识到,除了自己的声音,我是不会聆听其他任何声音的。
今晚晚些时候,我走到壁炉架旁,吹熄了蜡烛。每天晚上,无论何时在家,我都会点上蜡烛,因为有人曾经告诉过我,看到蜡烛的火苗,你就永远不会沮丧。除了各式各样的蜡烛和防风灯,我的壁炉架上还摆放着教母柯林·摩尔的照片。她是位默片明星,晚年是在加利福尼亚州北部的牧场上度过的。还有一张松鼠的照片。它是我住在洛杉矶时从小养到大的,生性敏感,既温驯又狂野。旁边是鲍里斯·瓦莱约的一幅画,画中的女子躺在山坡上,仰望着一只独角兽。这幅画既大胆又感性,充满了无须多言的幻想。还有一张父亲的照片。今晚,正是它让我陷入了沉思。照片的背景是多年前我小时候的家族农场,他正在马背上跳跃。那是一张黑白照片,拍摄于一个被薄雾笼罩的日子。拍照的人抓拍到了他和马儿在半空腾飞、马儿前蹄眼看就要落下时的样子。我凑近照片,仔细端详着那匹马的体形。只见它强有力的胸肌在起跳时紧绷着。我几乎能够闻到它身上的热气和汗味,感觉到它的皮毛在我的双手下是那么平滑。父亲的体形完美无缺。他驾驭着自己的马,独特而优雅地一跃而起。我能够听到他说:“没有什么能比马的身体更适合人的体形了。”这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时隔多年还回响在我的脑海中。农场上的冬日是我最喜欢的时光了。那时雾气永远不会消散,马儿也都精神饱满,渴望飞奔。
站在那里,我希望照片能够带我回到过去,将我拉进画中,回到我心知已经逝去的那段时光。我想要带上一颗更成熟、更睿智、愿意尽情吸纳一切的心回去。可我只能站在照片前啜泣。我心想,自己曾经如此愤怒,其中多半时间不知道是为什么。我错过了许多,任由日子一天天流逝,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时间过得飞快。如今它们卷土重来,折磨着我的内心。
泪如雨下的同时,我下定决心,要送给父亲一份圣诞礼物:一本关于马的影集。这样一来,他就能想起它们曾有益于他的身心,然后在梦中像过去一样跃上马背,令时间回转,被带往更加无忧无虑的日子。
伊扎克·拉宾遇刺的事情震惊了全世界。在过去的几天中,我在街头巷尾都能感受到人们的悲哀与震惊之情。我想起父亲在“挑战者号”灾难发生后发表的那番抚慰人心的演讲。他的话语之间留有沉默的空间。白宫邀请我的母亲代表他前往以色列参加拉宾的葬礼。她觉得自己去不了,于是请了乔治·舒尔茨代表前往。我知道,这不仅因为她不愿仓促间离开我的父亲,还因为参加拉宾这种人物的葬礼对她而言是项再痛苦不过的任务。在某种程度上,这种痛苦能将过去和即将到来的未来联系在一起。拉宾是在发表演讲后遭人枪击的——和我父亲当年遇刺时的情景一样。世界各国领导人庄严地云集一堂——这也将是我的家庭最终要经历的。我觉得母亲可能无法忍受展望未来的阴影,让全世界人看着她为一位逝去的领袖默哀。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全世界将看到她为自己的丈夫默哀。
我从报纸上剪下了拉宾的孙女在他葬礼上发表的讲话。她的口才与措辞中的诗意都令我心碎。一位十七岁的少女竟能将悲痛塑造成如此美丽的思绪,实在令人肃然起敬。
她说:“你曾是营前的火柱,如今却留下我们独自身处黑暗的营地。我们是如此寒冷,如此悲哀。”最后,她是这样说的,“我想象现在应该有天使陪伴在你的左右。我会请求他们好好照顾你,因为你值得他们保护。”
我将这份剪报塞到书桌上的几份文件下,这样就能时常拿出来看一眼,寻找灵感。这个年轻姑娘经历的困境,使我感同身受,并且让我有所受益。
* 以上内容选自《漫长的告别》
作者:[美]帕蒂·戴维斯/著 黄瑶/译
※ 第40任美国总统里根之女帕蒂·戴维斯倾心记述
※ 曾经叛逆的女儿与罹患阿尔茨海默病的父亲的最后十年
※ 全世界对阿尔茨海默病的认知因他而改变
本期编辑:王婕 审订: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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